【潮聲】
橄欖樹文學月刊◎ 二零零零年八月期
編輯:馬蘭

黃 梵
南京:蒙面的城市


  這個一眼看上去有些乏味的城市,竟然繼續贏得了那麼多的掌聲。它似乎也給人留下了帝制時代的仁政的印象。

  皇家生活的隱秘、裝腔作勢,與市井生活的喧囂、瑣屑和重商主義,都被統一在城市過去的建築、書籍、儀式、情調……甚至那些舊照片的人物的神情裡。現在,它外表的難以引人入勝,似乎與內地其它乏味的城市一起,構成了當代中國城市統一、平板、缺乏獨特細部的平庸景觀。是否這就意味,在粗略淺鄙外表的壓力下,它轉而成了一座非常內秀的城市,或者說,它的引人入勝的歷史品性,還會在某一天繼續發揮作用?書籍中的夫子廟、煙花石壩街……似乎也著重強調了一個沒有偏狹感的歷史。記得四川有位詩人,就專為它頹廢的歷史而來,在居住的幾年中,他愛死了馬蹄踏花的感覺,盡管這種爛漫事只會發生在古代。如果說它代表的風姿,在歷史上是一個動詞,那麼現在我並非危言聳聽地說,它連名詞的地位也難保了,似乎等待它的,是淪為一個形容詞的命運。老實說這個形容詞,完全可以送給任何一座不叫南京的城市。

  即是在污垢的環境中,它的歷史也最能攪亂人的視線。朱自清的那篇夜遊秦淮的文章發表後,不是也有人罵他在粉飾一條臭水河嗎?我暫且撇開文學不談,這位指責者讓我想起笛卡爾的一句話:“……一個不存心撒謊的人,說他看見或懂得某件東西,比起另一千個人僅僅因為不能看見或懂得它而否認它。”這種視而不見的情況在今天的南京,幾乎比比皆是。在洋洋得意的旅遊者面前,夫子廟等歷史景點的繁華景象似乎是對歷史無害的。那些被吊起胃口的旅遊者,忘了或根本不知道,這裡與歷史早已不是朝夕相處的關系。視線中的貢院似乎在對旅遊者說:我活了下來。旅遊者並不知道,能慶幸地說這句話的建築他們根本看不到幾座。如果他們知道,幸存的建築與死亡名單(四十多間戲曲茶館、烏衣巷、王謝古居、魁光閣……)相比,只能算作九牛一毛,我懷疑,旅遊者還能保持拍照時的安寧與羨慕的神情。歷史與現實一旦變成交戰的雙方,誰會指望歷史有獲勝的可能呢?一只當代烏鴉的聒噪,也能輕易地蓋過歷史驚雷。所以,我們總是看到當代對過去在話語上的奴役。在奴役而非平等的話語下,城市文明的倒退時常是不知不覺發生的,經常地,是在“進步”或“發揚文化”的名義下。正是在“進步”的名義下,南京才有了“破舊立新”年代的令人羞愧的文明狀況。正是在“發揚傳統”的名義下,伊朗從巴列維國王時期的全面復興,滑落到現在的文明窘境,前後也不過二十年。所以,面對“文化大省”都城的諸多文化振興計劃,我們沒有理由對這座城市懷著歷史進化的樂觀想法。南京的財富在越來越多的新面孔嗎?

  巴黎、倫敦……哦,我不敢在後面添上南京,我只敢把南京列在紐約代表的一大串城市裡。巴黎或倫敦的“舊”,與紐約的“新”相比,讓巴黎人或倫敦人難為情過嗎?在這裡的確需要弄清,究竟是什麼讓一座城市“無可匹敵”?針對南京,有人指出是商業,樹,帝王陵地,夫子廟……盡管每人開出的配方各不相同,但我感到好心的“郎中”們本末倒置了,這些本應是下藥後出現的健康的結果。作為帝制時代城市情調的產物,夫子廟確實令後人吃驚。難以想象它對面的太平南路上有八十多家書店,除了秦淮河北側的煙花石壩街,南側還有四十多戲曲茶館,貢院……稍加考查也不難發現,倫敦的“舊”與紐約的“新”,其實有著內在的一致性,它們都極力遵循各自從歷史延續下來的獨特的城市情調。所以,對南京歷史上的城市情調的尊重,實際是保護南京“無可匹敵”的財富。不然,就會像南京的現在一樣落入趕超新加坡、紐約……的混亂中,落入歷史與現實交戰的尷尬境地。對歷史城市來說,它的城市個性早已成熟,無需倉促地重新塑造,城市的進步不應構成對它的歷史個性的冒犯。所以,讓歷史與現實相安無事,是一種更大的智慧。這意味求新的城建暴力會受到控制,也意味城市有機會保留它“無可匹敵”的財富的細節,使之避免滑入象征的境地。平壤就是這樣的,變成了一種象征的城市,我想,沒有人會反對它是一個空架子的說法。那裡的建築固然宏偉,卻絲毫不能拯救它的死寂。它們實際是在強化這座城市的抽象意味,而不是具體、獨特的生活。夫子廟的喧囂、繁華是否就意味,它已經避免了平壤的幹枯象征的窘境?

  自古以來,夫子廟的娛樂格局,似乎是最能激發人的想象力的。連民國政府提倡“新生活”時,它的這種格局都得到了資金和環境的雙重意義的尊重。現在,經歷了改造計劃的夫子廟,卻受到了城建暴力的侵蝕。固然朱自清夜遊秦淮時,河水也臭了,但河道中的那番熱鬧勁兒,卻十分真實,毫無粉飾之嫌。現在的河道偶爾也劃過一兩艘小船,看上去卻那麼矯揉造作。這表明管理者對城市歷史只是從概念上把握,並未在意它有多少豐富的細節。其實,與河道休戚相關的,是秦淮河畔的娛樂生活。我不能設想沒有娛樂的夫子廟,就如同不能設想沒有夫子廟的南京一樣。娛樂本是漢民族的長項,也是夫子廟情調的根基,姑且不談那些“不合時宜”的娛樂,就是在現代娛樂的廣博范圍裡,夫子廟的娛樂生活僅以購物和小吃來闡釋,這樣的想象力恐怕讓人憐憫。夫子廟的娛樂形象,是極其寶貴的歷史財富,不然它的熱鬧毫無歷史來由,不值得眾人向往。現在,它就像掛著“咸亨”招牌已不賣黃酒和茴香豆的一家酒店。它淪為普通商業城的命運,正在蛀空它的歷史形象。我想,我走在它的街道上,不應該只是對過去娛樂聖地的一個憑吊行為,不應該像看到平壤那樣,產生置身在嶄新空殼中的感覺。也許我們應該好好體會一下卡內蒂的痛苦,他說:“自從他們教給我們生活的一課,中國人,在我們之前,自時間開始以來所有更痛苦的就是觀看他們現在與我們競爭,當他們終於趕上我們,他們將失去所有他們曾超過我們的領先的距離。”我想,卡內蒂是說,單憑“進步”的情結,一個民族難以維持她的文化高度。這種情結越純粹,金錢或規劃者的計劃便越可能成為褻瀆的幫兇。

  著名的烏衣巷、王謝古居的改造即是一例。它們既沒有按原樣修繕,推倒後也沒有按歷史上的原樣重建,它們成了名副其實的新式建築。精美的魁光閣原本只需修繕,卻被粗暴地拆除,後來又迫於輿論壓力,照原樣重建。“照原樣”的魁光閣,只具有一個大致的外形,根本談不上復原。李香君故居朝路的那面,也被改成了新式建築。那些為夫子廟的建築形象所傾倒的人們,面對這樣的規劃又該作何感想呢?這與秦淮風光帶在隋代被夷為平地,並無本質上的差別,建築風格之爭的背後,是一種延續了多年的可怕心理,即認為當代最為偉大。因此把當代形象留給後人,比把歷史形象留給後人,顯得更為緊迫。這就是卡內蒂所說的“趕超”情緒的蔓延,似乎我們足以代表南京歷史上的所有人。我們剝奪了他們的話語權,因此過去或前朝的規劃才可能被判為“可笑”或“不合時宜”。我相信,當規劃者為現實利益作這樣或那樣的辯護時,他心裡確實在真誠地為“進步”辯護,只是那些驟然消失的建築的歷史價值,被粗暴改變的城市文化個性,在這種辯護聲中顯得更加無足輕重。也許規劃者理應意識到,終審權終歸要旁落到後人手中,如果我們的子孫也懷著同樣淺薄的心理,對待今人的建築,今人規劃的意義又從何體現呢?

  把歷史“發揚”到虛無的地步,還只是“發揚文化”中的一種表現,上述對置身度外的舊文化的態度,是否就說明對當代他們另有一種值得稱道的態度?我想,這個答案不難在南京的新地名中找到。只需留意一下南京的舊地名,諸如“南捕廳”、“千章巷”、“七裡街”、“百貓坊”、“驢子巷”、“絨莊街”、“邊營”、“張府園”……不難發現,這些地名大多與日常生活相關,具體而細微,令人稱道。這些地名並不僅僅是生活之外的政治意象或修辭學,相反,它更像一面鏡子,體現出對生活細節的敏感。這些地名幫助營造了一種特殊的城市情調,城市文化個性也因之更加強烈。落在具體物體、事件上的地名,並不是利用詞典玩的一種變戲法,這裡不存在想怎麼幹的那種自由。傳統的地名體現著世俗化的詩意,它的生動性是被地域性的神話、傳說、物體、事實等造就的,譬如“驢子巷”就對應一個兄弟倆養驢的故事。在事實方面它與縣志一樣敏感。似乎反映出當時的人對待世俗生活的自然主義態度。這種態度也是當今世界上那些為保護文化的人士持的基本態度。面對諸如“紅旗橋”、“江蘇路”、“上海路”、“北京路”、“解放路”、“湖南路”、“龍蟠路”等新地名,我們會有不知所雲的感覺,它們提供的地域概念模糊,時代面孔抽象,故作高大卻空洞無物。如果把“紅旗橋”、“上海路”等地名歸咎於文革思維,那麼“龍蟠路”等九十年代的新地名,似乎沒有絲毫的改觀。

  歷史上的許多地名是被老百姓自然叫熟的,“叫熟”意味保留了好記、居民情趣和抓住生活特征等因素。現在,地名中的這些因素,被命名的方式徹底過濾了。幾個人和一本詞典的做法,實際羞辱了歷史上的那些命名者,命名傳統就這樣被粗暴地斬斷了。“龍蟠路”的命名即是一例。新路開通後不久,幾乎全城老百姓都稱呼這條路為“城東幹道”,姑且不談這個命名的文化水準的高低,單是它對方位的標定就非常具體,而“幹道”又體現了這條路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在命名的美學上是與歷史暗接的。幾個月後,這條路被官方命名為“龍蟠路”,雖然用詞文雅,形象高大,卻讓人不知所雲,絲毫看不出它與生活的實際聯系,實質是文革“大話症”的延續,與“紅旗橋”等這類意識形態的象征式的命名幾乎同出一轍。即便從“發揚文化”的角度,高大、抽象的詞匯也不利於保留文化細節,隨著歲月的推移,這些詞將失去它特定的文化象征。譬如“宇宙路”就不如“銀河路”,“中國路”就不如“張衡路”,前兩年地質學界命名的“中華龍鳥”就不如民國時命名的“北京山頂洞人”。好比為了用地名發揚文化,不能單把某條路命名為“文化路”,這樣的命名實際是在消滅文化。猶如我們希望看到的是單個的花朵,不是抽象的“花卉”。即使是一個隨便的消息,也比一大堆象征口號,更能讓人動容。不能得到具體刻畫的文化,是沒有個性的。甩脫了這類文化特性的地名,會讓人感到是一個硬殼,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命名者對世俗生活的麻木,對人民的生活方式的麻木。地名並不刻意尋求原樣的生活,但它尋求精神歷程的世俗化面孔,這種面孔是對抽象、空洞的象征的解構。當它把一個時代的生活特征傳給另一個時代,這個地域的文化地貌便清晰起來,使人如臨還鄉之境。可地名一旦落入隱喻、象征的沼澤,各個時代將無從標識。所以,只有具體的,非意識形態的地名,才能擔當起鏡子的使命,也只有生活才不會在各個時代重復。事實、故事的不可替代性,使得這類地名的美學個性十分突出。如果想到新的命名,是在揭示一種新的生活,如果想到這種命名與西部拓荒具有相同的意味,少數把持冠名權的人,也許會為今天命名的草率,為南京生活特征從地名中的消失,感到慚愧。

  現在,我對南京的任何一項文化振興計劃,到了希望它不要給我們帶來恥辱的地步。因為它除了錢,似乎什麼都能將就。對偉大的藝術靈魂,它也缺乏最基本的理解,無論是過去的還是現在的。它一眼看不出藝術家和藝術愛好者的眼光差別。可怕的不是錢投不到真正的藝術上,而是用這些錢它另造了一堆垃圾,也許等到後人番然醒悟時,還得另弄一筆錢把垃圾清除掉。南京街頭巷尾聳立的雕塑即是一例。它們的醜陋是那些有著藝術敏感的眼睛無法忍受的。山西路那個讓人笑掉大牙的金子塔形的“藝術作品”,充分暴露了對現代藝術的無知。文化振興計劃如果不能擺脫類似的無知,它的說服力又從何而來呢?可悲的是管理者把金錢與藝術智慧等同起來,以為只要向某個文化機構投了錢,跟隨而來的便是文化繁榮。文聯花費幾百萬元在南京召開換屆會議即是一例。幾百萬元不過決定誰當主席或理事。幾百萬元能資助多少有才華的藝術家,這件真正有意義的事卻無人過問。我不相信這就是撥這筆巨款的官員的初衷?我想,這類“文化機構”的世故者的智慧,實際構成了對藝術智慧的流放,把它們排擠出了試圖了解藝術的公眾視線。這類在社會上到處傳播的無知,也阻礙了普通人對藝術的理解。所以,人們對文化機構的藝術尺度的敬畏,我實在找不出事實上的依據。沒有一顆敏感的藝術心靈,這樣的文化機構形同虛設。有了這樣的心靈,我們才能甄別文學、戲劇、繪畫、音樂、建築等領域的大師、次大師或成長者。我不能設想沒有維特根斯坦的資助,陷入困境的裡爾克會怎麼樣?我更不能設想沒有裡爾克,人們會談論二十世紀的德國詩歌。可見同樣是在支持“文化”,兩者的差別又是多麼巨大。

  南京文化機構與藝術家群落的對立之深,遠遠超過其它省份。究其原因,恐怕要歸結到“友誼”二字。在藝術家陣營裡,友誼通常是依據才華建立的,即便這種友誼不會使作家、畫家結束孤獨狀況。在交流的層面上,他們不把友誼作為藝術的載體,有時甚至幹脆把友誼作為個性的屏障。不過只要是他的藝術才智得到認同,他的古怪的個性和行為都會得到尊重,人們不依據他面孔的和善與否,來決定是否支持他的藝術。可是在南京文聯這樣的文化機構中,友誼被幻化成一種提升個人藝術地位的力量,在那裡交流成了才智認可的庸俗的條件,他們津津樂道的東西並非受到藝術智慧的引導,而是墜入了普遍的社會交流的欺騙中。在這種特定的空氣中,藝術標準實際處於一種次要位置,不然它怎麼會把那些極具個性的藝術家,以及他們的新穎的尚處於萌芽狀態的藝術,當作偏頭痛對待。高爾斯華妥在1921年創立國際筆會時,闡述這類組織的宗旨應該是“替任何地方受到威脅的作品作衛護。”我想在南京,忙於推廣偽藝術的機構當然談不上為真正的藝術作衛護。它的龐雜的會員,幾乎以工業方式生產的“作品”的數量,使它看上去像一個牟利的商業機構。只需看一看,那些被文化機構支持的偽藝術的狀況,街頭雕塑、頌歌類音樂、千篇一律的歌舞、話劇、官方畫展、詩歌節,以及《揚子詩刊》、《雨花》、《青春》等刊物的藝術趣味,便可以看到真正的文化在“振興”名義下,實際遭受忽略的種種証據。可以看出像街頭雕塑這類偽藝術,是怎麼從那些勉強的心靈產生的。這些天天暴露在公眾視線下的偽藝術,導致了向大眾蔓延的虛假的高雅,這些高雅其實具有公共生活的所有特性,不具備藝術那不可言傳的基本的神秘。正如《揚子詩刊》經常以“時代代表”自居一樣,我不知他們是否深究過這種“代表性”的實質?“代表”實際意味藝術不能落後或超越它的時代,對藝術的理解便降為對時代理解之後的次要位置,藝術的成熟便取決於時代的成熟與否。似乎我們對石濤或莎士比亞感興趣,是因為他們所處的時代。他們忘了偉大藝術所具有的與時代、地域、種族無關的非同尋常的直接性,不能理解藝術中這個基本元素,自然就難以理解藝術家的孤獨感的重要性。畢竟,重要的不是通過石濤的藝術了解他所處的那個時代,不然一本縣志可以做得比石濤更好。

  南京文化振興計劃中的這些真偽顛倒、亂中取勝的可悲狀況,究竟應該由誰來負責?為什麼南京那麼多的專家、學者,會在文化問題上犯如此低級的錯誤?我想,原因不外乎把“學識”當成了“藝術智慧”,他們沒有時間或耐心去扶育藝術感受力,從而實際遠離了以藝術感受力為根基的“藝術智慧”。正如一位在南藝教了幾十年油畫的老教授,從盧浮宮歸來後感慨的,他說他自己白畫了一輩子。他是說他在過時的藝術裡瞎折騰了一輩子。其實在南京的文化體制內,像他這樣受到過時或偽藝術蒙蔽的詩人、作家、學者、官員為數眾多,但能像他這樣醒悟的,卻少之又少。即使一些希望在體制內發揮作用的有識人士,也難以有除個人以外的作為,因為這種體制說到底是要調遣藝術家、學者,而不是幫助藝術家、學者發揮作用的一個媒介。南京的純文學雜志如《揚子詩刊》、《雨花》等旁落到認識淺陋的人手中,僅及文學愛好者的水準,即是一例。所以,較之其它地方,南京的文化環境格外特別,被弘揚的和被遮蔽的,被支持的和被忽略的,都同樣可觀。由於兩者的指揮棒有根本的差別,所以兩個群落介蒂之深可想而知,互為恥辱。我不能設想,南京的新文化是在藝術家群落、有識學者之外策劃出來的,也不是用金錢就可以舖平的一條坦途。在公眾眼裡,當世故的文化體制與藝術家發生很不自然的對立時,當需要他們在兩種對立的力量之間選擇時,多數人會按照“友誼”的世俗面孔來決定取舍,他們不自覺地處於“友誼”的奴役之中。一個善良的面孔,比一個古怪的藝術家更能引起他們的好感,他們甚至把這作為選擇藝術的經驗,不知道“人與藝術統一”是一個多年被人教唆的謊言。

  不能設想當年德國魏瑪的“文化振興”,可以撇開歌德、席勒……,或者說,現在人們談起魯迅、沈從文……誰在乎他們是不是左聯或作協會員?如果當年北京的城建能尊重建築大師粱思成的意見,現在的北京一定是一座真正迷人的城市。川端康成從巴西歸國後,曾感慨和羨慕巴西生活的閑散、舒適,殊不知這是巴西文化的賜福。我的那些從新西蘭或澳洲歸來的朋友,也有著類似的刻骨的感受,在那裡舒緩的節奏與重商主義有著迷人的結合,使得你不得不盼顧它的文化。本來這種結合也是南京特有的迷人之處。現在,看著南京驟然加速的節奏,正在毀壞中的民國、明清建築,前朝樹木、規劃、陵地,以及成為一座與其它城市並無區別的嶄新城市的危險,當它拼命向紐約、新加坡(下意識的)而不是向巴黎、倫敦尋求發展的真經時,我們怎麼能奢望重新得到,曾迷倒了無數國人的南京文化的賜福呢?所以說,找到或出現一位大師,是否就能為南京挽回一個誘人的未來,是我深深懷疑的。鑒於南京文化體制與有識人士的分裂現狀,不難看出傑出的建築師、文物專家、藝術家……在南京很難找到,並非與南京與世隔絕的個人發展空間。在南京“文化振興”的這塊蒙面布面前,他們完全各顧各的幹著自己的事,他們實在為這座城市插不上手。面對蜂擁而來的無知,他們的情形就如魯爾福曾經轉述過的:“在整個這一群多似螞蟻的作家中,我們等待著讓狼過去,讓狼群過去。”

(2000.7.28)■〔寄自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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