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聲】
橄欖樹文學月刊◎ 二零零零年二月期
編輯:王青鬆

沙 門
在衛生間裡

   I'm ugly, that's OK, coz so are you.
              ----Nirvana

  現在我終於可以寫了:

  手淫。
  一萬次臭氣熏天的手淫,是對死亡的挑戰,是對生命的反抗,是對潔癖的嘲笑,是對貞潔的傲慢,是對絕望的拯救,是對罪惡的讚頌,是對愛情的鄙視,是對欺騙的厭惡,是自殺。
  手淫,作為自殺的替代物,無能去死者的最後鴉片。
  第一次對死亡的虛無感到毛骨悚然,我發現了你,我只有十歲。
  對死亡的恐懼只有死亡可以消除,在沒有死亡的期間只有性交可以消減,在沒有性交的時候還有手淫。
  當身體因難受而皺縮,整個健康的身體都象發酸的胃一樣惡心,面對死亡,食管和大腸如遭毒打一樣劇痛,在酒精裡如浸在無邊的黑暗無邊的清醒無邊的恐懼裡,是誰在撕扯我的血管和淋巴結,是誰在我的大腦溝回裡揮動鐮刀,當羞恥在我的床上將我無情拷打?
  你從不曾質問過自己何以突然存在的道理嗎?你從不曾面對生前和死後的雙重虛無嗎?你不曾懼栗無助到欲從自己的皮膚中脫出嗎?你被幸福和光輝包裹到看不到絕望和恐懼嗎?你不曾在靜夜歇斯底裡吼叫到涕淚縱橫、嚥喉流血嗎?滾開,這些文字不是為你而寫,滾回到你裝飾精美的客廳裡去吧!
  我自去我的廁所。
  這裡是我的空間,誰也不好意思我和我在這裡共處;這裡是我的時間,再殘酷的老板也不至於剝奪員工排泄的權利。
  當逃無可逃的時候,這裡是你最後的據點:我要拉大便,誰不讓我拉我拉誰嘴裡。
  天底下還有別的什麼地方可以(哪怕只是暫時的)只屬於你一個人?
  沒了,再也沒了,除此之外再也沒了--很多人連這也沒有--公共廁所就象人民大會堂一樣讓我惡心,甚至更惡心。
  連一間2平方米的私人廁所都沒有的人們,你們依然活著,我對你佩服之情猶如滔滔尿水連綿不絕。
  2平方米,一只馬桶,一個噴頭,可以洗澡,可以大小遍,可以肆無忌憚地手淫,多麼可愛,多麼完美!
  坐在馬桶上,世間一切種種:責任、工作、愛情、誤會、仇恨、無能、貧窮、罪惡,統統滾蛋,沉醉在排泄的自由裡,多麼美妙,你盡可以坐到腿痛,坐到靜脈曲張,誰膽敢打擾
  你,沖出去,把屎抹在他媽臉上!
  這算什麼!--可連這都沒有,還算人嗎?
  可他們說你只是一種機器,你是“人力資源”,是可以用來創造價值的工具,他們說是社會是黨和國家栽培了你叫你把自己貢獻出來回報社會他們說你不屬於你自己你的發膚受之父母屬於父母你的腦子屬於人民日報社論你的知識屬於學校要交培養費的你的手指屬於公司請敲鍵盤敲到得腱鞘炎你的眼睛屬於老板請看屏幕看到眼瞎你的腿屬於公差請跑步跑到腿瘸你的鼻子屬於工廠請吸廢氣吸到肺癌你的耳朵屬於會議請聽廢話聽到起繭你的胃屬於公關請吃公款吃到出血我說好好好幸好還有我的肛門屬於我可以享受排泄的愉悅我的陰莖屬於我可以感受射精的痛快。
  這是最後一塊屬於我自己的肉,它有自己的生命它是青春期才發育起來的不屬於父母它沒受過國家的教育不屬於國家沒拿過公司的薪水不屬於公司,它傲然挺立桀驁不訓他在一切有力有情有財有勢面前剛正不阿他甚至連我的話也不聽,它是最後一塊有神性的肌肉最有一絲蠻性的遺留,什麼時候連它也在倒在現代世界邏輯的血泊裡人類也就該滅亡了。
  我自己的陰莖我愛怎麼糟蹋怎麼糟蹋。
  自己解決。用不著去求誰, I don't mind I don't mind I don't mind I don't ever mind 。 求人就難免低下,凡事自己解決,自己種谷子種菜,自己釀酒,自己挖坑埋屍,自己擦屁股,自己和自己性交。
  就象一位朋友所說: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左手--他是左撇子。
  另外一位朋友說:沒有人可以完全信任,所以我們注定終生孤獨。那麼就學著與自己為友吧,別指著誰, help yourself to some fish, help yourself to some meat, help yourself to some sex …
  最初是伴隨著美妙的幻想,後來沒了幻想,是出於純生理的沖動,後來沖動少了,是一種生活習慣,到現在連習慣也都淡漠,只是如同喝酒、抽煙一樣是絕望時的發泄。
  沖動反而是長久的動作才能喚起,所以根本不是出於欲望而手淫,而是因為欲望的缺乏而手淫,害怕自己已經不能沖動而去証明。
  濃白的精液疾射而出,如漆黑人生中的一道閃電。

(1999.12.5)■〔寄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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