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恆山﹒

寫作與知行

　　我坐在桌前寫文章，這成了我的功課。但我並不知道我的勞作能否得到報酬，我只是這樣寫著，日復一日地，想著現在的人和事，朦朧地努力地去透視未來的世界。我對自己說，我會獲得成功的，但高空中的聲音告訴我，你真的能獲得成功嗎？在這一刻，我突然感到猶豫起來，我不知道這高空的聲音是從哪裡來的，它為什麼要這麼關注我的存在。我說，我只是做自己的事，別的不想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如果我成功了，我也許會感到高興，也許就跟現在這樣，並不會特別激動，而我能親切地知道的，那就是，我仍將一如既往地讀我喜歡的書，做我喜歡做的事，如果隨著成功能帶來名譽和金錢的話，那麼我要拿著它們實踐一直寄存心底的夢想：我將行萬裡路。

　　坐在桌前，想著萬裡路，那是很誘人的，現在我沒有這個經濟實力，即使有，我也沒有太多的時間。記得有一首歌，名叫“我要去桂林”，其中有這樣的詞句：當我有時間的時候我卻沒有錢，當我有了錢的時候卻又沒有時間。總之永遠無法到想去的地方去。這真是一對矛盾，但也說明了許多人真實的情形，因此，它獲得了許多人的喜愛和發自內心的認同感。我要去桂林嗎？是的，我要去。我還要到許許多多的地方去，體閱山川河岳，親歷風雲變幻，至於民生疾苦土風厚薄之類，也只有真正走到他們中間去，才會有深切體會的。從書本中領略到的不過是粗疏的間接印像，如果以為書本中的東西就是人間的真相，那就錯了，書本中存留的只是過去一個不規則已經變形的輪廓而已，而生動活潑的生活是在真實的存在中。一個人對社會的理解深入程度，有時從書本中得到某些粗略的概念，有時也許會得到更加系統的理性的看法，但永遠無法取代實地親歷經驗之親切深刻以及透徹。比如一個真正融入社會的人對社會的感覺，在我的經歷中，我以為只有在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之後才來得實在和真確，倘非如此，則這人恐怕仍會永遠浮在社會的表面，也許他仍將經歷很多，見過許多世面，與眾多各色人等打過交道，但他將永遠觸及不到生活的實質，不能了解社會最根本的除了理念之外的凝結社會的真正力量之所在。我的進入社會是從結婚有了孩子之後才開始的，有了孩子之後才真正懂得了生活，真正懂得了這個世界的意義，如果沒有孩子，我想我仍將發表我的不負責任的言辭，我仍將講出不入世間三昧的所謂真理，其實現在看起來，那些都不過是書本中浮淺的言語而已。當我開始懂得社會時，我才開始真正生活。因此，萬裡路的設想，有助於我的閱歷，在人生的適當階段，這也是必不可少的一個過程，如果沒有這個過程，那麼人生就將不再健全，正如正常的夫婦必須要有孩子一樣，萬卷書的讀者也不可能沒有萬裡路的行程。

　　然而，我只是在寫作著，讀著各種各樣的書，我不知道我何時能圓這樣的夢，不過，我知道，即使我沒有去實行，我的心底中已經有萬裡的風雲了。要知道梨子的味道，你就要嘗一嘗，這是古老的格言了，要知道水的深淺，也只有我自己去走一遭。我想我已經懂得了知行這個命題的終始意義了。你知道知是行的開始，行是知的完成嗎？誰如果只知道有這個知的存在，卻不知道什麼是行，那麼，有了時間有了錢也等於一場空，因為沒有行的知僅只是一個開始，如是而已，如是而已。然而，我的寫作是行還是知，我無法判斷，成功是開端還是完成呢？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果只是開端，那麼我的完成又在哪裡呢？我怎樣去完成？如果已是完成，那麼我現在的寫作僅只是開端而已。我會獲得成功嗎？我對自己說， Maybe 。還是行動吧。－－我沒有理會高空中的聲音。

（１９９８．１２．２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