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聲】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年八月期
欄目編輯:京不特、木木、祥子

吳紀華

說 話

  頭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什麼也不想,讓自己清醒地睡著,你說這叫給大腦 排毒。一首歌反復給你治療,你怕太安靜會瞎琢磨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倏忽歲又將暮,雞窗北風癒冷,淒厲之聲從窗隙偷襲進來,沿耳膜直下,問 鼎左胸,痛的你心緒痙攣。白天學著扯蛋,晚上手伸進口袋,攥出一把指甲來, 你像狗一樣倒在床上,開始罵人,可除了自己,你有資格罵誰?

  舊時天氣舊時衣,混混沌沌一年,環視自己,改變毫無,唯有愧疚之意日日 加重,對鏡而立,你不知道誰該向誰道歉,轉過身,你看不到裡面那一絲淡淡的 苦笑。

  整日遊盪在汽車屁股冒出的那股煙裡,你真想在大街上撒他媽的一回野,哪 怕是叫人給揍一頓,生活太缺少刺激,媽的不過癮,一頭撞在汽車上該多好,你 仔細想了想,算了吧,多給人家添麻煩。

  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冷風吹來,清醒了許多,幽長的胡同裡洒落著微涼 的月光,倚著牆,你守著自己,把一只煙卷飲成煙霧從鼻腔裡緩緩地散了,像一 些欲言又止的心事,一種久違了的感覺……該睡覺的時候你睡不著覺,不該睡覺 的時候你卻覺得象是在浪費時間。

  然而,眼神關閉了所有的燈火,一支香煙被你摸索出來給大腦狠狠地注射一 劑。赤裸的躺著,你感到夜色的鋒利,鋒利到只需輕輕一觸,就碎了,縱便是再 堅硬的夢。床板上覆滿了碎片,你真敬佩它,這個四條腿的漢子,再多的碎片也 不能將其刺痛,依然平著腰桿托起沉重的夢。對它而言,你只是個弱者,你永遠 沒有勇氣站立著面對它,你知道,那些夢並不高,就在天花板和床板之間飄盪, 你怕自己會撞破它們,就像它們會撞破你一樣。


  每晚,你被一扇窗子亮著,陪一盞台燈,一道電波失眠。一張床板,無可奈 何地躺著你,天花板隱成黑暗,不願見你。聲音,從收音機的喇叭裡蹦出來,而 你的血,同樣想從一具軀體裡迸出來。瞪大眼睛,你看不到自己,白天,你和格 裡高爾一樣,是一只躲在床下不敢出來的甲虫,只有在夜裡,才敢放開膽子,把 自己想象成一個人。

  躺著,你習慣一個方向,被同一個夢夜復一夜地左右著,終於,你一反常態, 要讓夢反過來把你夢一次,夢見一只甲虫變成人的經歷。跑,有個字眼兒無數次 狠狠地砸在腦神經上,又被彈得老高。開裂的管道發出有節奏的“滴嗒”聲,滴 水穿石,你一笑,你是一塊水鹼,頑固地貼著瓶膽,沉澱於杯底,險惡地沖入體 內,痛成一塊結石,虎視眈眈地等待被激光穿過,然後粉碎自己,跌入馬桶,再 一次被水戲弄。

  剛才你回來路過胡同口,傳來一把老二胡和幾個老票友,你就在路燈下聽了 一會兒。你很奇怪,除了自己,誰還在熱衷夜晚。老二胡的聲音在巷子裡忽高忽 低,你想一把抓住它,啞住它的嗓子,然後墊進鞋子裡,那麼以後的路,你想一 定會變得柔軟而富有彈性。世界,一塊吸足了水的海綿。

  失手,一只杯子跌入黑暗。可憐的碎片,一線光都來不及折射,那一聲喊, 便把身體震得支離,滿地的玻璃站起來向你証明,它可以把夜塗成猩紅。

  握緊望遠鏡,你用眼睛痛罵天空,痛罵銀河系,痛罵古詩裡的月亮。李白, 讓我看看,你寄居於哪一顆星球,你那三千丈的愁苦,拖累了你一生。

  你累了,終於把夜的顏色耗盡,等著,你準備好爪子,開始朝白天爬行。你 就這樣,李白和曹雪芹也這樣,我們大多這樣,在一個夜裡期待另一個夜的來臨。


  時常,你很容易專注於一件事請。看一群螞蟻由樹根爬到樹梢,看一只鳥銜 枝搭建小窩,看兩個孩子由玩鬧發展成毆鬥,看一只蒼蠅在殺虫劑的噴射下掙紮 著死去,看街上五顏六色的景色。

  你像很多人一樣,喜歡凝視,喜歡遐想,喜歡讓自己放鬆。

  你是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人,一只螞蟻在你看來只是一只螞蟻,那只能洞 徹生命的慧眼你沒有,你相信他們也沒有。你知道你是誰,容易忘記別人,也容 易被別人忘記,整日遊盪在人群裡,你說缺了誰都無所謂,可我們仍要活著,來 証明點兒什麼。

  花一下午的時間,你努力在木板上鑽了個洞,突然,你發現自己不像個男人。 五月的天氣在窗外很自在,你真想把生命也攥在手裡鑽一個洞,那它就真的洞徹 了。一個人推門進來,你認識他好多年了,最難忘的是他彈煙頭的動作。他還你 錢,你又用這錢請他吃飯,他又抽煙,最後又把煙頭遠遠地彈出窗外,活著,就 這麼簡單。

  你結識的人不多,有個半年不聯系就會忘記。你說,交情就那麼回事兒,大 街是最好的朋友,它的內容永不枯燥。一個人穿梭於馬路上,你否認傳說中的那 種孤獨感覺,如果你高興,可以向每一個人打招呼。人,有時自己更好,省得打 擾別人或被別人打擾,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戈多,日復一日地期待著,你說,人 嘛,總得有個希望吧!我說,是啊!


  暴雨之前,可以是一種遙想。風的氣息,柳枝的姿態,行駛的汽車以及灰色 的房屋,恰似多年以前或多年以後的一個城鎮。人群在奔跑,記憶中的街道,由 熟悉轉向陌生。

  冷,思維在透明中凍結,感情變得單純,在城市裡圈成一道道液線,用嗅覺, 在無光之時,纏死自己。


  立於丁字街頭,你被一個方向窺獵。一座城的三月塗滿不安的色彩。目光慌 促地停在空中。一道防線與飄流的感情。左腳和右腳,你可以選擇三次,在同一 個目的地與那個叫吳紀華的人握手,看對方眼神裡墜下夕陽一輪。

  死城的傍晚一具瘦長影子支撐大地,忍受霓虹燈將其慢慢淹沒。於是,他浸 入柏油,陷入水泥。夜,變得彩色,把黑與白的組合擊得無路可退。你停在一個 角落,冷冷的,堅守一點兒空間,落日之後,你便不再是你,背後,是一段堅固 的防線,每一次崩潰,你都感到雙腳深深下陷。

  後來,你終於死在一洞槍口下,死成一堵牆,與地面垂直,另一條路沖過來, 與你垂直。

  基裡柯的鐵環,滾向街的神秘與憂鬱。一座黑影在盡頭等你,遼遠的風景, 布滿光明的圈套,我們以奔跑的姿態毀滅自己。經過蒸餾的頭腦,幹淨的壓力與 不安,失去免疫的一代,戰栗的夢,常常出現於幻覺中,帶我們走向自己的盲區。 索居的你,居高臨下,易燃的空氣被你死死攥在拳頭裡。


  世界,一個總也做不平的會計分錄。你,只是負債類下面不如級的子目,在 貸方忐忑不安地躲藏著。

  可你距小數點的距離太近了,近的讓人難以發現,只有在月底報表不平的時 候,才會有人罵一句:他媽的,原來在這兒。你的確招人討厭,人們為了少在你 身上浪費一點記憶力,幹脆輕輕一揮,把你做了壞帳處理。

  於是,你就徹底接近了那個點,靜靜地坐在那兒,看左右兩邊的長度伸縮不 停。


  我們如履薄冰,唯一的黑夜,風的歌。你反復說:陷阱,陷阱……是的,你 看不到自己,生命在危險處隱匿,等你一腳踏碎。

  我們可以聽到,唯一的聲音在找一副適合的喉嚨。風的演奏,空氣的顫動, 足以凝滯動脈的力量。而在不遠處,你緩緩逼近,逼近……

  一軀帶光的僵屍,要替死亡闡述死亡,你,一幽活靈魂。

  我們如履薄冰,在唯一的黑夜,聽到風的歌聲。


  你說你病了,是的,我也這麼說。

  你常常一個人哭泣,這實在是個挺他媽討厭的毛病。我說,大概是眼疾或是 淚腺出了什麼毛病吧!

  你流淚,什麼意思呢?

  沖一袋999胃泰,去慰問我的慢性胃炎,可你,什麼意思呢?

  輸液瓶裡的透明液體,像你的淚,滲進血管裡。

  裡面,血淤成一片,驚人的血栓,你的表情。


  一九九七年的北京,你結識了一個叫吳紀華的人,長得和你很相似,你們在 一堆朋友中喝酒,後來就再沒見過。

  霓虹燈 長公路 塵霧
  廣告牌 喇叭催得好急
  高跟鞋嗒嗒著玉腿走遠
  空氣 電波穿梭

  那天他在夜裡等人,忽然覺得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很陌生,立交橋的顫動使 他格外恐懼。

  西江月 虞美人
  寒風吹起的時候戴上帽子
  金斯伯格的喉嚨喊不回一個夏天

  一九八二年的家鄉,油菜花開得正黃,幾個人在地裡架電線,我放學回來, 就跑過去好奇地瞧了半天。

  那天的心情特好。


  每天兜裡裝一串鑰匙,去開啟生活,總也打不開的,是你自己。從小到大, 你找一把鎖,衣袋變得越來越沉重,那些金屬在腰際作響,緊拴著你,無法脫逃。 而沒有它們,你很害怕被一陣風輕易吹走。


  逃亡,逃出去的結果似乎只能是亡,你用這種方式証明生存,別無選擇。你 踱在大家都很熟悉的那條街上,向我們的城市致敬,流動的天空與樹木飛旋著危 機,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表情把你淹沒。這一刻,你想起了卡夫卡,穿衣服的人群 裡唯一的裸體者。

  擁擠在縫隙裡,拼命膨脹自己。指南針指出四個南方,逃,算不算第五個方 向。地圖上標明:上北下南 左西右東,那麼你要尋找的空間位於正中。

  逃亡如此簡單,就被你坐在屁股下,等你站立時,狠狠地捅你一刀,於是你 看到,血液跑出身體,逃向馬路,自由地淌著一種優美的線條。

  每天早上八時,北京的一輪紅太陽準又在那幢樓的頂端等你。這就意味著, 你又要把昨天重復一遍。

  今天,逐漸演變成一種廉價品,打包裝箱,等待被一席劣質的談論,一個劣 質的笑話,一集劣質的電視劇,一次劣質的談判,一個劣質的白日夢,一段劣質 的相聲、京戲、黃梅戲、河北梆子、河南墜子、越劇、秦腔、山東快書、京韻大 鼓……輕易換取。然後劣質地笑兩下,開始炮制那個叫明天的東西。

  你猜想,下一個八時,那個總也踢不走的紅太陽又會準時赴約。


  一團揉皺的紙,折疊著你的名字,打開,不忍心看見三個畸形於暴力的文字。

  你被一張防偽照片仿造著,端端正正,印在身份証件上。三個漢字被肢解成 十五位阿拉伯數字,輸入計算機,你在一套程序裡閃忽不定。

  失去姓名和性別,你像個贗品,躲躲藏藏。走過街道,把自己掏出來,出示 証明,十字路口將你放行,你不是生命,生命很硬,被你死死攥在口袋裡。

  你每天要到另一個人的家裡,與那人的家人共餐,睡那人的單人床,走那人 要走的路,替那人做完工作,領取他僅有的工資,提筆簽字時,你茫然失措。

  那個認識誰?你說像是自己,自己是誰?你卻死活也想不起來。


  當金斯伯格的嚎叫被時代淹沒,街上橫沖直撞著腰間掛著詩篇的豪豬,目光 從天橋上跌落,現代思想的分泌物讓我們的視線變得模糊。

  在城市,像你這種人,是一塊增生的骨頭,刺得生活坐立不安,而痛,屬於 自己。

  一支腳懸在邊緣,命運把你往上拉,生活把你往下拽。你被一種犧牲品犧牲 著,在忐忑不安中混日子,看市中心的鐘樓在風中搖曳。

  麻木在空氣中流動,一條街被走成一座城,還是一座城被走成一條街。活著, 不難,也不容易,巨大的天空沉默不語,我們在喧囂之後冥想。聲音把嘴巴啞成 O型,潮濕的靈魂開始變得沉重。

  在城市,像你這種人,總用失眠去強奸夜晚,躲在一束光線下學會透視,透 視視滅點後的光源。


  從臥室到客廳,從廚房到廁所,從自己到別人。

  床上是你,床下,一堆臭襪子。你陪著自己的雙腳,走向自己的烏托邦。醒 來,聞見那股味道,你說,只有這才是真實的。

  人在人群裡很容易孤獨,獨處時才能感到美的豐富。我唯一的願望就是睡一 個絕無雜念的覺,說實話,這很難。

  收音機把窗戶以外的事情灌進腦子裡,發生過的,正發生的,以及即將發生 的一切,你忍受著,何謂純靜?你說,要麼在其中滅亡,要麼在其中生存。看完 樹回來,你肯定他就是你。活著,該是一種靜態,毫無附加背景的生命佇立。你 筆挺地站在街頭叫道:看了,我就是我。


  突然,紙上的文字變得陌生,莫名的符號,代替不了誰的生命。初夏的風在 傍晚吹進來,外面,孩子和老人依舊。一股熟悉的味道帶著一首老歌飄遠又飄近, 你被時間趕著走到現在。傍晚的天空,像一個詭秘的美婦人,用她的眼神告訴你, 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勝利。

  六月的山川和田地,明亮的車輪,在有一次我們揮汗如雨。太陽把影子鑿進 石頭裡,野菊花融化了綠色與天空,鳥從山頂飛下來,你從山底爬上去。


  鏡頭一閃,就捉住了那麼一段高速公路,捉住了那麼一段高速時間。

  你一個動作凝滯在KODAK PAPER上,同樣凝滯住了一個下午,一 個深秋的太陽,幾道白色的隔離線。你總感覺能看到許多,都在周圍蔓延,甚至 那個自己,你也承認他的存在,想他乘著那班車,續著那條路奔馳。你等他駛進 這個城市來找你,在一所房子前叩門喊你的名字。一幅畫面靜止著,你反復感觸 其中的速度,以光年/秒來計算。

  一段高速路讓你浮想聯翩,坐著,你聽到時間,高速而過。


  他從人群裡把你拽出來,說這孩子能到大地方,果然,你就走出了那片窮鄉 僻壤。一個江湖藝人的預言証明了你的命運,城市的夜晚,你想念一只大手,那 只拽不出自己方向的手。

  被捏痛的感覺,從家鄉貫穿於異鄉,從幼年貫穿於成年,一個漂泊的人記起 另一個漂泊的人,誰能為你預言?

  站在高處,俯瞰鬧市,你總看見一堆人群,一個矮小的身體從外圍被一種力 拉進圈內,一副表情被眾多眼睛盯得茫然。步下鋼筋水泥,混入繁華街區,那種 痛又在你身上發作,被醫科專家列為疑難病症。

  有痛的時候,你想念一只大手,渴望再一次被他有力地拽一次。


  沉默,血淋淋的吶喊。

  每一個毛孔都是一張嘴,狠命的咬住依次跳過的脈搏。一股巨大的疼痛,沖 撞於大腦與腳趾間。軀體,啞著所有的突破口,抗衡,在凝固中醞釀。

  聲音,被牙齒磨碎,滲進體內,敲擊薄且脆的血管壁,語言,躲在裡面,不 知所措。開口,舌頭感到某種壓力,上顎向下顎打著手語,預示火燄將從負攝氏 度燃起,冷卻沸騰。


  一支歌子能唱回去多遠,今天,不老,也不年輕。你躺在被窩裡,擁著空虛 的肉體。一曲無調式音樂,揭開被子,沖出來。你唱二十年,仍唱得亂七八糟, 那些音符沒有理由與你同宿。

  你拍自己,巴掌像落在棉花上一樣柔軟無聲。五根手指熔化般的耷拉著,而 那床被子,卻像長滿了骨頭一樣堅硬,密封地將你覆蓋。


  堅守自己,就應該像一座城堡。而你,只是一個敗者,所以,你必須付出光 明與聲音,去,保留一顆孤獨的思想。

  割去舌頭和耳朵與挖掉眼珠不應該屬於同一種痛。古人有訓:五色令人目盲; 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你以拳擊案:老子,你這個懦夫!

  一座城,堅守沉默的姿態,內部,有一片空虛支撐。你知道你是個敗者,步 了一個討厭鬼的後塵。

  世界有兩個,一個是自己,另一個與你素昧平生。

  唯一的笑,你留著,給一顆滾不動的思想聽。


  當目光再也聚不起一個焦點,思想如水般被四個方向爭搶拉去,流成一個不 規則的圖案,你終於忘記自己存在於第幾度空間,不知道該用第幾人稱稱呼自己。

  你每天要鑽進三套衣服,一套等你在冰冷的鐵皮櫃裡,一套在暖色調的衣櫥 裡盼你回來,另一套披在別人身上。一套衣服是一種人生態度,穿梭於馬路上的 影子,你總懷疑是不是自己。一只腳被腿強迫邁出去,而腿被你支配著,莫非這 就是走路,哈哈,另一只腳笑的另一條腿發顫。

  你把自己鎖定成一個頻道,盡量避免一些電磁波的幹擾。目光放到一切景物, 世界,是一個平面,而你只是地圖上一個移動的點,從一塊顏色到另一塊顏色, 視覺上的落差讓你眩目,從那種高度跌下來,你意識到,立體,其實很痛。


  站在二十層樓的頂端,天空離你很遠,地面離你很遠,死亡卻離你很近。

  馬路上仰起的目光迅速投過來,不知道那一束裡暗藏殺機,把你射落。每走 一步,天空都會傾斜一度,左腳還是右腳?邁出去,世界便會被你踏翻。閉上眼 睛,証明了你的膽量,100多米的距離,把你嚇得原地不動。你想為自己找一 個棲點,而除了那根比你還要高的避雷針,站著,誰會在此出現。而你別說避雷, 區區一個平台都逃不出去。

  站在二十層樓的頂端,天空離你很近,地面離你很近,有一種東西離你很遠。


  可可西裡,我不了解你。藏羚羊的頭骨,在不是可可西裡的牆壁上懸掛著。 可可西裡,我的好兄弟。

  你的嚴寒可以凍結每一滴淚,在那裡,只有子彈才認識溫暖,溫暖躲在逃竄 的血液裡。神秘的可可西裡,散發寧祥的土地,把我結成一座冰雕,讓白唇鹿穿 過一顆心的透明,守候,藏羚羊群的奔騰。

  我的好兄弟,可可西裡,讓我了解你,把我結成一做冰雕,讓白唇鹿穿過一 顆透明的心,無拘無束。


  你和頭班車同時醒來,再去喚醒一個城市的早晨。

  每天乘這班車,卻總也追不回昨日的黃昏。你厭倦了,終於不再去想路那端 的終點,太熟悉這條路的脾氣,知道哪兒堵車,哪兒容易發生事故,你幹脆閉上 眼睛,用足夠的時間讓自己聆聽一種聲音。

  一雙破皮鞋,走下車子,被馬路啃的羞於見人,而你知道,除了它,沒人幫 你啃前面更遠的路。

  抬腕看表,指針停在昨天的這個時候,而昨天的這個時候,你正走在這條路 上,抬腕看表。

  你變了開始學會翻譯一些生命,用自己的定義去命名。早上,一棵樹被伐倒, 你就像伐倒了自己一樣,伐倒一個又一個日子。

  黃昏意味什麼,你總也弄不清,黃昏過後,你知道你沒有睡。


  鐵軌有多長,你說,生命也該有多長,於是,貼近耳朵,聆聽一種永恆。

  列車把世界拉遠,你揮手,卻總也想不起要和誰告別。兩道鋼躺著你,攝取 僅剩的體溫,你把自己遁入一切,從此,每一塊石頭都變得發燙。

  那陣呼嘯,有種純音樂的美感,領悟,就隨其起舞。身體,你唯一的解釋工 具,用各種姿態翻譯一些生命,測量一種形態到另一種形態的距離。


  春天需要讚美,我們困居於一座荒島。歷史,被冰面折射,一曲畸變的光線, 落日的群山,浣紗的七顆頭顱,太陽七色的光。

  黃昏過後,空寂的水牢,像挺立於湖面的陽具,籠罩的陰影,七顆頭顱滴血 的呻吟,斷裂的冰層,我們迷失歸途。

  坐於荒島的水牢,四際恐怖的彌漫,風幹枯脆的歷史,在我的靴下,紛紛折 斷,如七種死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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