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年八月期
欄目編輯:祥子、木木

王東升

四十分鐘的太陽

  小站。沙灘壩。慢車都不停的會讓站。

  石滾一來到站上,就感到胸口憋悶。站前站後立著山:陡陡的、黃黃的、禿 禿的。山崖縫裡有條小溪,有毒,不過沒化驗出來之前,爹就喝溪裡的水,三十 多年。站在月台上,頭頂上只有一線天,太陽就在晌午頭上露40分鐘的臉。爹 想曬曬還得不當班。

  石滾爹在這小站上,幹了四十多年的扳道員,臨要退休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了,卻得了個全身的骨節都腫的病,死了。

  石滾二十五了,頂職到了爹呆了四十多年的小站。在段裡,領導拍著石滾的 肩,指著爹留下的一大摞紅皮紫皮塑料皮的獎勵証書:“你要像你爹一樣,好好 幹!”

  石滾點點頭沒言語。

  石滾就好好幹了,除卻吃飯睡覺扳道,哪也不去,語言也金貴。

  師傅就說他好,大伙也就說他好,站長也就說他好。後來段領導也就夸他工 作踏實,像他爹。不過,年終評先進總是給了別人,指標不夠。

  石滾不急,先進並不能當飯吃當菜嚥,他眼下只想攢筆錢給娘,好娶個媳婦。 爹十八歲娶的娘,十年中生了十個娃,活了仨,他是最小的。早先,爹穿了一身 粗呢子金扣子的鐵路服,一進村,提親的踏破門檻,爹就挑了俊俊的娘。

  大哥二哥娶親,仗了爹是公家人,也是挑了俊俊的嫂子。大哥二哥分出去了, 石滾跟娘過,地裡忙不過來,爹寄回來的錢也一天天不當錢,人家已是新磚新瓦 新樓房了,他家仍是舊坯舊椽舊茅屋。眼瞅著石滾就胡茬子硬了,一根媳婦頭發 也撈不著。

  石滾頂職,娘歡喜。娘說:“成了公家的人媳婦就好說了!”

  石滾就覺得媳婦好說了,就成天吃饃喝湯攢小錢。可是成了公家人都一年了, 媳婦還是沒說上。娘捎信來說:公家人人家也不希罕了。媧們說嫁個山溝裡扳道 的,守活寡。

  石滾休班,沒事,便愛蹲上站台上,看轟隆來去的列車。這天,他忽然看到 一節車廂下邊冒煙,他趕快報告了師傅。

  師傅上報後防止了一場列車顛覆事故,段裡給了師傅100元石滾50元獎 金,還讓他們參加了表彰會。

  石滾這輩子頭回進了城,上了燈光耀眼的主席台,頭回大魚大肉吃酒席。領 導讓吃就吃讓喝就喝,末了下豬娃下到師傅鞋窠子裡。

  回站裡,石滾還是沒事就蹲在站台上,繼續看南來北往的列車。

  一晃幾年,石滾再沒發現燃軸冒煙,娘急白了頭也沒給他說上媳婦。石滾還 是好好幹,不管別人調走也好,升官也好,他仍扳他的道,他想像爹一樣。段裡 每年就發一些跟提級長工資不沾邊的紅皮紫皮的獎勵証書給他。

  石滾扳著扳著道就小三十了,他那些一起玩尿泥的伴都幾個娃子的爹了。

  終於,石滾趁休假搭守車到了城裡。他沒事做,下狠心買了一包九角七的煙, 蹲在十字街旁那警崗的階梯上,看了半天熙熙攘攘的人。中午,他買了碗牛肉面 吃罷,又買了一包九角七的煙,蹲在那裡繼續看。不過,他的視線老躲躲閃閃地 投向年輕一點的女人身上。

  天黑透了,他才戀戀不舍地搭車回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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