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聲】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年八月期
欄目編輯:京不特、木木、祥子

漆園子

過去的雪花膏

  三四十年代,城市的街頭到處都能看見雅霜的廣告。雅霜是中國最早有規模 生產的化妝品之一,俗稱“雪花膏”,產地上海,並由上海“大陸藥房”總經銷。 舊日的廣告上,印著當時的當紅明星白楊,甜心一般的笑容,胸前一束鮮花,那 扮相讓當時的女人心向往之。廣告上說它是“最為愛美仕女之妝台良伴”。

  護膚品牌還有鐵盒裝的百雀靈和紅梅,雅霜已經算奢侈品了。但如果把蚌殼 油也算進去的話,品種就多了一樣。那時,精打細算的女人會把用完的雅霜瓶子 留到第二年冬天,到百貨公司去買分零的雪花膏,這樣就有了雅霜長用不竭的感 覺。然而雪花膏這玩藝兒香氣襲人,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驚弓之鳥的人們比較脆 弱,對這類香氣沒有抵抗能力,誰擦了它誰就會變成資產階級。(按此邏輯,如 果資本的積累可以靠擦擦雪花膏就能完成的話,那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那 我寧可一天往臉上擦兩桶,香背氣了都心甘)而一個人只要有了資產階級的嫌疑, 就有被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腳的危險。所以那時的雪花膏盡管很便宜,也沒幾人 敢把它塗在臉上香噴噴地走出門去。

  那只是護膚品,而香粉之類的美容用品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是,膽大的女子,也會偶爾將嬰兒痱子粉拍在面頰上,再住顴骨上擦一點 已經不香的胭脂。照照鏡子,穿著時髦的綠軍裝,怯怯地走出門去,但招來刺人 的目光,便生出千夫所指的恐慌。女子趕緊逃回家,舀一盆清水,洗淨痱子粉, 素著一張臉出門,心裡方踏實了。

  一段時間裡,西哈努克親王和他的夫人頻頻上鏡。那個法蘭西女人柬埔寨王 後,總是濃妝艷抹嘴唇塗得緋紅。模仿她的女孩,便在百貨公司發現了一種叫“ 面友”的東西,它比後來的雅芳牌粉底霜更粗劣,更抹不開。傳統審美觀說,“ 一白遮七醜”,所以黃皮膚的女孩有了它就等於擁有了一張白臉。胭脂是不敢拿 來在臉上調弄的,它只能藏在女孩的小抽屜裡,偶爾拿出來把玩,和躲在屋裡和 小姐妹一起在眉心點一顆朱砂痣。因為,一張人工白臉就已經很小資情調了,再 增加一點紅顏色,就有放盪之嫌。而僅有“面友”那單調的白,是鎮不住物質匱 乏帶來的一臉菜色的。那東西在眉毛周圍和鬢角那地方就頑固地翻出一些藍來, 愛美的女人並不自知,昂著一張蒼白泛青的臉走上街去,卻讓人以為是一砵面粉 扣在了臉皮上。

  不過,還是有人為塗脂抹粉找到了正當理由--當她們要到舞台上去唱歌跳 舞宣傳毛澤東思想的時候,無論她們往臉上堆好多顏色人們都是可以接受的。然 而,人們往往發現,舞台上的女孩兒們,不知是因為心太切還是手太生,那些粗 劣的粉底,濃重的油彩灰一樣刮在臉上,反倒遮蔽了她們亮麗的青春。當她們在 台上高唱“東風吹,戰鼓擂”的時候,那正兒八經的宣傳活動倒像是一場莊嚴的 假面舞會了。

  後來,“四人幫”被審判了,“紫嫣紅”這樣的詞才合法化了。百貨公司 的櫃台裡,又擺出了上海日化廠生產老牌子“四合一”增白粉。那是一種裝在紙 盒子裡的粉末,那盒子比香煙盒略小。不諳化妝術的女子要上街了,就拿兩根指 頭撮一點粉末放於手心,滴兩點水珠兒打濕,兩手往臉上仔細搓揉,再勾下頭掬 一捧清水洗淨。女子猛一抬頭,那張被漂得慘白的臉,也是可以將人嚇一踉蹌的。

  又過了兩年,愛美心切的女人們,開始把各種顏色往臉上堆積。她們在採光 不好的老房子裡,就著暗淡的晨曦把一張年輕的臉蛋搞得七暈八素。嚇人的白臉 是沒有了,卻來了太多的胭脂,太黑的眼圈,看上去個個都青紅紫綠仿佛昨晚被 丈夫痛打了一頓。其實,她們的丈夫在面對她們臉上的花顏色時,根本不敢說半 個“不”字。

  然後,護膚品美容化妝品就千軍萬馬攻打開放的市場來了。盡管老而又老的 品牌如龐氏,如屈臣氏都在市場上佔有了份額,而雅霜卻被人徹底遺忘了。化妝 品櫃台總是放在商場最顯歸的地方,百貨公司已經被叫做“廣場”或“大都會” 了,美容院遍街都是,那些當年用過痱子粉和四合一的女人,現在正在用黃瓜敷 面用中藥換膚。而“雪花膏”這樣的詞,也就成為陳跡了。

  現在,美容雜志正在振臂高呼:素面新時代!女人們在經因了慘白臉、大紅 腮和青紫眼圈艱苦歷程之後,在聽說了武俠小說“無招勝有招”這句精典明言之 後,終於明白,化妝的最高境界竟是:塗抹了各種各樣的顏色卻讓你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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