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木﹒

修　道　者

　　這是一個修道者的故事。

　　他／她的一切方面與平常人沒有什麼兩樣。他的煩惱不比平常人的少，一般 人的一切缺點和惡德他都具有。他並不能夠絕緣於欲求的痛苦和誘惑的陷井，他 甚至會掉進去。他可以是任何職業、出身、背景，面容醜或者美，身材臃腫或者 瘦削。他可以有孤獨、痛苦、嫉妒、不潔的欲念、自私的算計。他可以淵博或者 寡聞，幽默或者沉默，淡泊或者熱烈。能夠使得他不同於眾人之外的不過是一切 眾人不能望見的心靈。一顆打開的心靈。退去一切衣裝和脂粉，他是懸空的嬰兒。 他不會墜落，因為內心深處有不斷上拔的力量。他只要微笑，就能在空中行走。

　　修道者明白他本性或者習得的惡德。但這只發生在某個瞬間之後。可能因為 任何的原因，在某個瞬間，他忽然見到了眼前的世界。仿佛一個一直生長在森林 中的猴子，動因不明地第一次來到水邊。於是在此之前的惶惑和騷動頓時消失， 他看到了自己。

　　一開始的他常常驕橫跋扈、劍拔弩張。他事事認真，熱衷於任何的爭論和求 索。一言一詞而必究，片念絲思而須疑。苦心積慮，每每任日月空轉；營營不倦， 常致忘食夢之需。日久天長之後，他看看四周覺得該說的差不多都說了。他就少 言寡語起來。辯論的才華漸漸退化，燥動的浮思開始落定。這是淒美的逝去，他 想。他的心露出老化而僵死的形跡。世界與他之間漸漸失去聯絡，愛情退化為塵 埃，呼吸寧靜，玫瑰花謝了。葉子一片一片脫落。他想，我要死了。於是他的心 臟開始枯萎，一層一層脫落。他睜著奇怪的眼睛，目睹自己的分解。黑色的欲求 散發出有機物腐敗的氣息。所得和所失成為燒過的灰燼。愛情和給與成為沉澱的 礦物。他於是絕望地閉上眼睛。過了很久很久，他想自己身體已經分解而靈魂已 經進入泥土了，因為他仿佛聽見地泉潺潺的流動。但是他“站”了起來。發現自 己心靈已經透明了。它的體積那麼小，折射著自然的天光。可是我怎麼能看見呢？ 他納悶地想。

　　他試著走了一步，覺得那麼自然。只要願意，我可以踩到雲彩上，他想。我 現在什麼樣，他這樣問自己，覺得渾身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其實，什麼樣子又有 什麼關系呢。他笑了，兩手空空、充滿歡樂。

（１９９９．７．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