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作者】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年七月期
欄目編輯:早班火車

沙 門等

兩個小時造一座巴別 塔

--同沙門一塊兒聊創 作

〔對話全文由沙門潤 色勘誤,火車錄音。〕

時間:1999年5月15日 19:58-2 2:06
地點:水木清華BBS“沙門聊天室”
    bbs.net.tsinghua.edu.cn
    202.112.58.200

***沙門( samsa )進入 沙門聊天室***
***火車( morning train ) 進入沙門聊天室***
*** they 進入沙門聊天室 ***
*** may31 進入沙門聊天 室***

火車: 今天的話題:“沙 門談創作”,或者:“沙門貶藝術”

may31 好,先讓沙門說說什麼是他最重要的東西--他 覺得。

火車: 除了“性感”。

沙門: 呵呵,《妄想狂手 記》吧?

may31 歐!不過裡面的東西水平並不平均。

沙門: 《妄想狂手記》是 一部真正的“手記”,而不是一部普通意義上的 小說。可以想象它確實是一個“妄想狂”患者隨 手寫下的一些東西,其中有真實的生活的記錄, 也有大腦幻覺的虛構,(甚至)也有風格嘗試的 練習曲。結構是鬆散的,有些部分自成一體,具 有相當的獨立性。不妨不把它看作一種獨特的作 品“集”,而不是單個完整的作品。

they 這個“妄想狂”莫不就是你自己?

沙門: 怎麼說呢?這些“ 手記”實際上當然是我寫的,但同時在另一個現 實裡又是“妄想狂”的作品,因此同一個產品就 同時有了兩個制造者,其結果必然是難以分別兩 者。可以這麼說吧,我虛構了一個作者,並且按 照他的邏輯代替他寫作,但我並不等同於他,比 如他真心相信他是一個殺手(他也可能真是一個 殺手,也可能僅僅是如此幻想),而我當然不是 、也不幻想自己是,我知道我只是一個作者。

may31 其實這種虛擬作者的手法並不罕見,如索爾﹒貝 婁的《赫佐格》。

沙門: 還有《堂﹒吉柯德 》,《項狄傳》等。

火車: 我想到一點:我覺 得以變態的口氣來描述世界容易些。

沙門: 以一個“變態”( 妄想狂)的口吻來敘述,一下子就賦予我極大的 自由,放任想象力(思維任意組合和變形的能力 ),不負責任的口吻,擺脫道德觀念的束縛,發 人所未言。這些如果是不“嫁禍於人”(於那個 我虛構出來的“妄想狂”),是根本不可能辦到 的。

火車: 我覺得你也有點“ 變態”……呵呵

沙門: 當然要冒這樣的風 險。但如果你對“變態心理學”有一定知識,就 知道,是否變態是可以科學地進行診斷的。正常 人的奇思異想也許和精神病患者的妄想很相似, 但區別在於,前者能把它(奇思異想)和真實區 別開來,而後者不具備這個能力。舉個例子,我 的《公廁的馬爾多羅之歌》中有很多瘋狂的性意 象,但與其說那是色情狂,不如說是一種想象力 的狂歡,一種修辭的放任,一種瓦爾特﹒惠特曼 式的豪情,當然其中還有對人類欲望的諷刺。

they 但是叫人很難接受。老實說,我看了覺得惡心。

沙門: 洛特雷阿蒙的《馬 爾多羅之歌》恐怕更讓人惡心;波德萊爾的《腐 屍》也是如此。但如果你能欣賞,也許你會體驗 到一種奇特的美。

may31 沙門似乎總在向讀者的承受能力挑舋。

沙門: 對。就“先鋒性” 這點來說,我是一個現代主義者,雖然現代主義 已經被宣布為過時和破產的了。但另一方面,我 沒有正統的現代主義所有的那種沉重和深邃(我 的思想也遠遠談不上深刻),用蘭波的一句話來 說,就是:“這一切不過是文學罷了。”

火車: 沙門對於陰器的描 寫在《殺手》裡是很成功的--我個人以為。

may31 關於色情因素,其實一直是對你小說最有爭議的 部分

they 對,談談你作品裡的色情因素。怎麼個說法?

沙門: 我承認我對色情因 素有“不良”嗜好……

may31 不良嗜好?

沙門: 並且很榮幸地和很 多大作家同享這個嗜好,哈哈!

may31 可是以我的閱讀,你也是在與讀者進行一種遊戲 。

they 什麼遊戲?

may31 挑逗。

沙門: 挑逗當然有,因為 我很重視“幽默”這個美學概念。象《刺客》裡 “準色情”描寫就是一種“挑逗”。但有時候性 就是性,比如《妄想狂手記》第二部(分)的主 題就是性,性欲、男女兩性的關系等。我一直想 深入探討這些問題,但現在探索得還遠不夠深。 我說一下我對性的一些基本看法吧:我認為性是 清白無辜的;諱言性是禁忌性質的,而非道德性 質的;人是身心統一體,身體和感覺都非常重要 ;性交是美好的,可讚美的;男人和女人之間存 在鴻溝,男女關系迄今為止是不正常的,被社會 扭曲的,我希望能探索出溝通“陰陽兩界”的道 路;不存在壓迫和利用的純潔的性關系可能是最 完美的人類交流方式;最後,請不要發笑,我在 思想上是一個“女權主義者”。

may31 現代知識分子都應該持女權主義立場。

沙門: 是嗎?我卻發現周 圍絕對多數男士身上都有根深蒂固的(雖然可能 是潛伏的)大男子主義。

火車: 但是《妄想狂》第 二部裡面妄想狂和“女人”的關系難道算是一種 “不存在壓迫和利用的純潔的性關系”?

沙門: 那種關系當然不是 理想的男女關系,正象妄想狂本人絕非方世玉那 樣的“傑出青年”、人之楷模一樣。順便說一句 ,我十分反感李連傑功夫片的那種赤裸裸的煽情 ,相比之下更欣賞周星馳式的反英雄;而且我不 但厭惡煽情,甚至矯枉過正,幹脆來個“反煽情 ”,如果我的主人公太討人喜歡,我反而會感到 失望,我希望我的作品給人帶來沖擊,而不是讓 讀者覺得過於舒服。回過頭再來說男女關系:妄 想狂利用金錢對“女人”進行性奴役,這無疑是 一種壓迫,但這不是要點,要點是這種關系的真 實,其中一點欺騙性也沒有,一點矯飾也沒有, 即使是壓迫也是一種正直的壓迫。何況安排這兩 個人的關系為嫖客與妓女,很大程度是情節上的 需要,因為我不想把愛情帶到這裡面來,只想探 討男女之間赤裸裸的性關系,這性關系不要被愛 情的溫情脈脈的面紗所遮蔽,以便我能夠洞察它 的本質。妄想狂厚顏無恥地讚美性交的快慰、讚 美女性性器官的美妙,至少說明他不是一個虛偽 的人,敢於面對自己內心的真實。而且他對待“ 女人”的態度是“溫柔”( gentile :來自《 Lady Chattrly's lover 》)的,這種態度在他為“女人”洗身子一段表 現出來,不知道有沒人注意到這一段典出何處?

theymay31 ,火車: 不知道。

沙門: 其實脫胎於《紅樓 夢》裡賈寶玉服侍平兒一段,老實說,這一段也 是《紅》裡面最令我感動的一段。既然講到這兒 ,讓我稍微揭露一下妄想狂這個人的真面目吧! 實際上他是個受過傷的感傷主義者,為了保護自 己,極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不動感情的“酷”人 ,所謂“滾過世界表面的剛性小球”,所謂“殺 手”,其實根本就可能是他虛構出來騙自己的, 與其說他是殺人,不如說是在扼殺自己內心的情 感。但從他對小女孩的突如其來、不可理喻的愛 可以看出來其實他的內心是多麼脆弱,他為自己 脆弱的心靈建造的堤壩又是多麼地不堪一擊。第 二部裡的妄想狂又稍有不同,這位的心靈要麻木 些了,也許是經過的創傷太多了吧?他是一個感 官的堂﹒璜,對女人的生理、心理有無限的好奇 心(我承認我也是這樣),幾乎達到科學的程度 ;對快感的追求也永無止境……你固然可以責備 他趣味低下,但對於一個看破紅塵的人來說,除 了這個又還有什麼可以追求的呢?

they 沙門,你是“看破紅塵”的嗎?

沙門: 有一點,我對世界 本質上是絕望的。但既然暫時還活著,死不了( 也不想死,真奇怪),還是想追求一點快樂,做 一點事情--我很能理解魯迅,當然,我的意思 不是說魯迅先生會象我這麼頹廢,但我知道他其 實內心也是挺絕望挺虛無的。

火車: 沒想到沙門這麼灰 ……

沙門: 嘿嘿。怎麼說呢, 從形而上的高度看,我確實是個悲觀主義者,但 悲觀主義並不意味著悲悲戚戚,相反,我的性格 裡有很大的斯多葛成分。

may31 你剛才提到的“幽默”是否是對絕望的一種抗爭 ?

沙門: 抗爭?也許說“消 解”要更準確些。我所說的“幽默”是來自席勒 和弗﹒施萊格爾的那個美學術語,不是指逗樂或 調侃,用韋勒克的話說就是“對黑暗而又不可理 喻的世界的清醒觀照”或“超驗式的戲謔”。

火車: 太玄乎了吧?

沙門: 我想具體到寫作中 就是始終保持反諷,從不和虛構中的人物完全認 同,始終認識到自己認識能力和表現能力的限制 ,因此對自己的作品持一種懷疑和批判的態度, 並且這種態度在作品本身中就體現出來。

火車: 還是“滾過世界表 面的剛性小球”!

沙門: 所以讀我的小說並 不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因為你無法和裡面的 人物認同。

火車: 但讀你的小說有更 多的痛感和快感。

沙門: 合起來不就是“痛 快”了嗎?哈哈

they 哈哈!

沙門: 想起前次有個網友 讀了我的《狂言》,自稱:“大呼快哉!並飲冰 啤酒一杯”--後來才知道是個美眉!

may31 說點輕鬆的,你最近可有什麼寫作計劃?

沙門: 有。我最大的計劃 是《唐朝研究》,準備寫一系列關於唐朝的小說 。現在在作準備,閱讀一些關於唐朝歷史和文化 的書籍。

they 《刺客》 是其中一部分嗎?

沙門: 是的。一個開始。

may31 大綱已經想好了?

沙門: 沒有大綱,但心目 中有最終的作品應呈現出的面貌,包括節奏、結 構、語言風格等,至於具體情節內容,沒有。我 之所以對唐朝感興趣,是因為那個時代的可能性 很大,人物、事物、地域、事件,其中蘊藏著無 數的傳奇,真可以寫的太多了。現在首要任務是 在歷史知識上了解得盡量多,在物質和精神生活 的細節上盡量準確,然後才可以開始放任想象力 。

they 為什麼要回到歷史中去,是一種逃避嗎?

沙門: “生活在別處吧。 ”我不知道昆德拉這句話原義是什麼,對我來說 ,這意味著我總是不能在此時此地獲得滿足,總 向往物質上或精神上的異鄉,異國情調永遠對我 富有誘惑力。

may31 那麼你寫作的靈感來自什麼地方?偶然間看到的 某些東西?

沙門: 我腦子裡有一些持 續關注的問題,關於這些問題我有許多零散的感 觸和頓悟,一旦被某種偶然的誘因所觸發,就可 能閃出一種大概可以稱為靈感的東西,然後平時 積累的那些東西就可以趁機流出了。一個好的細 節對我來說起的作用相當於一聯妙句對於一位詩 人。

may31 是來自你自己生活的細節,還是你幻想的細節?

they 我注意到你小說裡的“細節”其實是有限的、重 復的,而且好多不真實。

沙門: 我很看重“虛構” ,我認為不會虛構無法成為真正的大作家。而虛 構在很大程度上等於回憶加上符號運算……

they 回憶加上符號運算?

沙門: 對,把日常積累的 生活細節象數學符號一樣進行運算;不,不只是 生活細節(視覺意象),而是把一切:詞語、觀 念、主題,等等,作為算子加以運算,運算的結 果或過程就是文本。比如,《妄想狂》中,所謂 “殺手”這個主題就是一種算子,通過把它和日 常生活相乘,就可以賦予日常生活一種特殊含義 ,給普通事物塗上一層神秘色彩;而它本身的道 德意義卻完全不考慮,甚至也沒有心理學意義( 比如什麼“死亡本能”),可以說這個主題實際 上只有文本意義。

***伊鳩( epicurean )進 入沙門聊天室***

may31 但是所謂“現象學”小說豈不還是回到意識上的 真實?

沙門: “現象學小說”理 論本身就是我的一次虛構,不可太當真;我可能 下次會發明一種截然相反的理論,呵呵。另外, 你難道沒有發現,《狂言》中的文學觀與《現象 學小說宣言》中的文學觀在很大程度上是相互抵 牾的麼?我不願受理論的束縛,但喜歡構建(或 曰虛構)理論。

may31 沙門處理的經驗有很多是文本經驗。

沙門: 沒錯,我的經驗來 源很大部分來自文學名著,很多是“間接經驗” 。

伊鳩: 我的一個印象是, 無論是沙門的詩還是小說,都是十分優秀的風格 模仿之作。請問:沙門將怎樣著力樹立自己獨特 的風格?

沙門: 伊鳩真是一針見血 。我的作品中很多部分都是“有來處”的,比如 妄想狂狹妓一段就根源於薩特的《惡心》,我的 作品裡充滿了自覺不自覺的模仿和戲仿,這些都 是過度閱讀的惡果吧?至於說到自己獨特的風格 ,難道我沒有自己的風格嗎?哪怕是一種馬賽克 的風格?呵呵!

may31 我倒是覺得風格是個可疑的概念。一個寫作者首 先是要理清一系列寫作觀念對自己的影響,風格 只有在對前人影響的澄清之後才能呈現出來。當 我們提及一個人的風格時其實是意味著他的閱讀 譜系和興趣。

沙門: 也許吧,那我還沒 有來得及做這種“澄清”的工作;另一方面,我 卻覺得風格是最真實的,你與其說追求風格,不 如說逃避風格,風格即人,人不做根本的改變, 他的文字風格也不可能改變,從這個角度,我覺 得我還是有我自己的風格的,或說,我的東西至 少是有個人特色的。

they 我剛剛想問:你為什麼不去寫詩?

沙門: 呵呵,據說福克納 和喬伊斯都是因為寫詩失敗才改寫小說的,

may31 貝克特也是寫詩寫不下去改寫小說劇本。

沙門: 小說家=失敗的詩 人?難怪水木清華詩歌板總是比文學板熱鬧,呵 呵。

伊鳩: 我偶然在詩歌板精 華區看到過沙門的一首詩:《馬拉美詩意》,我 很喜歡。

沙門: 是麼?我小時候曾 經夢想成為一個“詩人”,現在已經放棄這個夢 了。不再刻意去追求詩,詩需要特別純淨的心態 ,這種心態在現在的生活條件下太難保持了,懷 疑主義者能成為詩人嗎?相比之下,小說對心境 的依賴性小一些,或許可以說“匠氣”重一些吧 ?可以象幹一件工作那樣去做。

they 我也覺得沙門寫作象“工作”。

伊鳩: 是的,我也有此感 覺。

may31 沙門追求一種工作倫理。

沙門: 這一點上我從裡爾 克那兒學到很多。之前我持的也是一種傳統的柏 拉圖式的靈感說,“詩人”在迷狂中發言。認識 裡爾克後才懂得長久的工作、觀察、積累、醞釀 的作用,既不能被動地等待靈感,也不能無限地 放任激情。僅僅任憑靈感或激情左右的藝術不是 最好的藝術。這一點上作家有很多可以向藝術家 (畫家、雕塑家)學習。

they 請問你怎樣構思你的小說?

沙門: 我構思的基本要素 是創作理念( idea )而不是 諸如情節、人物一類的傳統的要素,打個比方, 如果我是一個廚師,我不會想:“用黃瓜和牛肉 做個菜”,而是會想:“用什麼蔬菜葉子把肉包 起來炸一炸什麼效果?”至於用什麼蔬菜、什麼 肉,那倒是次要了。因為重要的不是算子(蔬菜 、肉),而是運算過程(烹調法)。比如在《妄 想狂手記》中,我想:“如果用音樂節奏和朗誦 節奏來比擬性交節奏,如何?”於是我就嘗試著 寫一段;過幾天,我又想:“把一首詩在時間裡 展開,同時意識流地將它和‘現實’粘合,該是 什麼效果?”於是又有了一段,所以《妄想狂》 很大程度是一個文體實驗場,在其中我肆無忌憚 地試驗我的“文字煉金術”。

伊鳩: 感覺你的思想受西 方影響很大。

沙門: 沒錯,中國作家我 反而讀得很少,慚愧。

they 那講講你對西方作家的看法吧,比如受誰影響最 大什麼的。

伊鳩: 也許是羅伯﹒格裡 耶?

沙門: 影響最大的應該是 卡夫卡。卡夫卡的人格和風格是我永遠的楷模。 當然,是不可企及的楷模:卡夫卡是天才,我只 是略有一點才能而已。我的文學啟蒙是從現代主 義開始的,以後雖然接觸了一些別的“主義”: 古典主義、後現代主義,但我暫時還是一個“現 代主義者”。

火車: 這麼多“主義”, 聽得人頭都大了!

沙門: 其實“主義”確實 不是那麼重要,才能才是最重要的。

may31 卡夫卡在哪方面對你影響最大?是“看”的方法 嗎?

沙門: 各方面,從他對寫 作的虔誠到他的風格的純淨,他概括和象征的力 量,他的繁密的細節和意象,太多了,非三言兩 語可以說清;我認為奧登說卡夫卡在與時代的關 系上與但丁、歌德相仿,不是泛泛的溢美之辭, 而實在是非常非常精確的評論。我不認為卡夫卡 已經過時了或者被超越了,至少暫時還沒有。

may31 你對現代主義和歐洲古典作家的閱讀是否有一種 有意的區別呢?

沙門: 不是有意區別,實 在是本來就區別太大了;古典作家中我也有喜歡 的,如司湯達。

伊鳩: 沙門,我注意到你 的小說語言在句法上有著相當的嚴整性,這似乎 不是中國語言的一貫傳統。在這方面你是否曾刻 意為之。

沙門: 一定程度上有吧, 我向往古典主義的明晰、準確的語言。雖然在實 驗需要的時候,我也可以把語言撕碎……

they 沙門,你覺得你自己需要“對母語的敏感”嗎?

沙門: 需要,我希望能在 這方面提高!我想盡量讀多點中國古典文學,以 提高自己對母語的感受力--甚至想過有空的時 候攻克《文選》。但我的思想實在和中國傳統大 相徑庭,而語言決定於思想……

伊鳩: 我注意到許多BB S作家不善於使用 ellipsisrun-on sentence 等。而你似 乎對“的”這樣的語助是否使用也很遵循一般的 語法規范。

沙門: “作家”起碼得尊 重語言吧,灌水是一回事,寫作是一回事;我盡 量寫正確的句子。

伊鳩: 這是否可以說你對 拉丁文法規范下的西方語言浸淫過深?以至在對 待中國語言的時候也以“語言”代替“言語”?

沙門: 伊鳩不愧是搞機器 語言的,呵呵。我是有點“翻譯文風”。翻譯小 說讀多,難免的毛病。不過我挺讚同魯迅先生的 “硬譯”,我認為有些生硬的語言往往夾帶著異 質的思想的鋒芒,會給母語帶來沖擊,使之發生 改變。在語言上沒必要搞純潔主義,本來漢語到 現在這個樣子就是經歷了無數次沖擊和變化的, 為什麼現在的樣子就該視為最終和最好的呢?

may31 翻譯文風不僅是受外在影響的結果,其實業是表 達某種意識狀態的必須,是不是這樣?

沙門:may31 說得有道理,說到底,語言是為思想服務的,這 裡的“思想”很大程度上不是指思想的內容而是 思想的方法。

伊鳩: 比如我說 may31 用“彈珠台”,顯然是一種“話語壓迫”,但無 疑用得很合適。

沙門: 也許,有些思想用 “純正”的中國“言語”也許難以表達,因為日 常根本沒有機會運用這些思想……

they 沙門,你對形式與小說的關系怎麼看?

沙門: 形式是小說中的藝 術成分,套用瓦萊裡的“純詩”概念,也可以說 是“純小說”吧?用西方傳統的美學習慣說,形 式是小說中的“詩”--也就是我在小說中追求 的東西。

may31 既然小說形式就是小說本身,也可以說語言就是 作品本身。

沙門: 作品不是語言又是 什麼呢?

they 沙門,你有沒有想到過讓你的小說更加“實驗” ?

沙門: 我希望盡可能的嘗 試更多的風格!越是能寫出與自己本性距離較遠 的風格的東西,我越有成就感!

they 你有沒有感到過只靠文字只靠寫作有時候不能表 現你自己?

沙門: 這就是寫作之所以 有挑戰性的地方:通過持續的工作,最初覺得無 法表達的後來也許就能表達了。好多牛氣的大作 家都說:沒有什麼是無法表達的!不過,偶離那 個境界當然還差得遠。

伊鳩: 沙門有沒有使自己 的小說更市民的意願?比如使“妄想”的色彩淡 一些?

沙門: 我的小說不可能變 得更“市民”,因為我自身不可能變得更“市民 ”。這是我的性格缺陷所致,我無法“隨俗”。

伊鳩: 你是否考慮寫一種 外向而非內省式的小說?

沙門: 考慮過,那對我將 是很大的挑戰,因為我的本性不是“外向”的。 但我任何情況下,都對直接展現此時此地的生活 沒有興趣。

伊鳩: 這是否意味著你只 對自己絕對支配的那個世界感興趣呢?

沙門: 對世界上的具體的 一草一木、一人一事我都可能發生具體的興趣; 大學時我曾經半夜爬起來看釘在樓道牆上的一根 釘子--因為我覺得它和我很象。

伊鳩: 注意到你的小說有 對具體物做窮盡性描寫的傾向。

沙門: 當人對抽象的東西 失望的時候,就有可能到實在的“物”那裡去尋 找慰籍。所有的神話都破產了以後,就會墮入“ 物”的神話--人是否總得有個神話?

伊鳩: 你認為我們現在所 處的仍是一個“神話世界”?

沙門: 不是,是指種種關 於生活終極意義的神話(烏托邦),比如:愛國 主義,我覺得:面對死亡,所有這些神話不堪一 擊。

伊鳩: 你是否認為“妄想 ”是一種“神話語言”呢?

沙門: 與其說是神話不如 說是童話,幼稚的、沒有“深度”的童話--是 滑稽的人說給輕信的人聽的荒謬故事。

may31 我覺得他的妄想只是提供了一個讓經驗流出的口 --正如他的人物和情節。

沙門:may31 說的好!道出了我的心聲。

伊鳩: 我對童話的理解是 它較富詩意。

沙門: 作為一個失敗的曾 經寫詩的人,我向往詩意。

伊鳩: 我認為《妄想狂手 記》的前半部很有詩意。

沙門: 後半部分是雜了點 ,應該分成很多 pieces ,每 部分才能純淨。

伊鳩: 嗯,前半部的詩意 一部分源於結構。

火車: 我也認為沙門的作 品高在結構上。

may31 說說網絡對你的影響!

沙門: 網絡給我提供了讀 者,這是最珍貴的,我覺得很幸運(真心話)。 否則可能要用很多“政治”手段才可能贏得出版 機會,才會有讀者;而我向來不懂政治。

may31 they 提出你的風格是不是太 單一了?

沙門: 我的風格單一嗎? 我還以為自己多樣呢,呵呵,從《魚生》到《妄 想狂》到《刺客》。

may31 放在現在我們接觸到的文學中,是不是可以更多 地接觸同時代其他人的寫作實踐?

沙門: 你是拿我和所有這 些其他人還是和他們中某個人比?一個人和很多 人比必然顯得“單一”,就我個人來說,我已經 刻意追求變化了。不過我承認:我有點半有意識 地回避“接觸同時代其他人的寫作實踐”。

may31 為什麼?

沙門: 害怕受到時尚的影 響

火車: 這一點我比你徹底 ,沙門,我幹脆就不看!

may31 那就不怕受到大師的影響?

沙門: 我寧願受經典的影 響

may31 呵呵

沙門: 是不是點掩耳盜鈴 的感覺?嘿嘿!希望能避免雷同,希望而已。

may31 也犧牲了一些可能性--我始終堅持寫作應當不 斷偏離自身。

沙門: 這也是我的信念, 但我覺得可以靠閱讀經典來偏離自身--知易行 難。

may31 那沙門以後的打算如何?謀生方面。

沙門: 我?沒什麼打算, 有一點是肯定的:不指望寫作給我帶來什麼。默 默無聞也無所謂。

may31 那就等人來發現吧。

沙門: 能有人閱讀我寫的 東東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伊鳩: 你是否考慮過寫形 式上可以商業化的小說,比如象西默農。

沙門: 不行,我沒有那個 能力,商業化的東西並不好寫,從某種意義上和 “嚴肅”的文學一樣難寫;而且為了賺錢而寫商 業小說,我何不幹老本行,編程序呢?好象美國 有一行程序一美刀的說法,比寫小說掙錢多。

may31 你怎麼看bbs上其他人寫得小說。

火車: 我覺得 flyingratxbird 都不錯,比我高多了。

沙門: 《裸體》?

火車: 對, 《 氣球之戀》《 裸體》 。相對而言,這些小說更容易感動我。

may31 they 同意火車的話, they 認為 xbird 在他們的方向上 已經很出色了。

沙門: 可能。但我不認為 “感動”是衡量小說的唯一標尺……

may31 或者感動可能是多層次的,比如我讀《荒原》同 樣可以感動,這就是閱讀經驗的影響。

沙門: 僅僅從情感上感動 我的東西我未必喜歡,甚至很沒藝術性很煽情的 東西,如 Hollywood 的一些垃 圾電影,都能從情感上感動我,但我不認為那是 好的藝術。

火車: 把自己和讀者的興 趣糊在一起很難。

may31 自己不就是讀者?

沙門: 感情上太強烈的東 西我反而沒法寫或者不願意寫,可能我的感性已 經不是很發達了吧。

*** jajax 進入沙門聊天 室***

may31 有意的疏離情感?

沙門: 過度閱讀帶來的負 面影響……

may31 或者只是借用情感作為寫作元素,象芥末?我覺 得不一定是負面。

伊鳩: 沙門有沒有考慮過 把小說寫成西默農、森村誠一的形式,心理、推 理加社會。

沙門: 我更喜歡希區柯克 :心理、形而上加神秘。

may31 為什麼伊鳩老是重復這個問題呢?

伊鳩: 因為我覺得這是使 沙門小說有銷路的捷徑!!!

they //faint

沙門: 我可沒指望靠這發 財,我窮慣了

they 那沙門得首先學會一招,就是情節。

沙門: 我不擅長編造曲折 復雜的情節;一方面這當然是我的弱項,另一方 面小說未必一定要有情節吧?現代小說的定義似 乎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jajax那 也可以不一定要寫小說是嗎?

沙門: 我還沒達到超越小 說的境界,象杜桑那樣徹底拋棄藝術、回歸生活 。

火車: 好了,兩個小時了 !從貶藝術談到反藝術,正好可以圓滿收尾。

沙門: 感謝大家想出這麼 多精彩的問題來滿足我的自我表現欲,象大作家 一樣侃侃而談自己的“創作”真是過癮!謝謝各 位!再見,先生們,再見!

(沙門雇來的托兒們爭先恐後地迅速離開“沙門 ”聊天室……:-)

【後記〔早班火車〕】

  電腦的風扇忽忽地響著,從CPU上吹散開 來的熱氣混合著夏季中國的無名閉仄撲面而來, 窗外馬路上的士不時低鳴表示夜意,就是這樣的 一個晚上,我有幸邀請到沙門這位活躍在水木清 華BBS上的網絡小說家和其他幾位文學朋友 theymay31 、伊鳩在聊天室裡 就進行了如上一番對話,在此我謹代表《橄欖樹 》感謝他們的到來,而對於長期以來對純文學表 現出執著熱忱和責任心這些朋友,無論是在野外 ,還是在現場,我都心懷敬意。哦,這是一個太 大的話題,就此打住。

  長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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