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香村言】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年七月期
欄目編輯:祥子、早班火車

陳放歌

手淫、色情小說和性解放

  前一段時間,我在上中國思想史的時候,我 的老師講起了西方六七十年代迷 茫的一代,認為那時很出了不少糟糕的東西,比 如性解放。

  在這個問題上,我和他的看法很不一樣。我 的老師是復旦大學哲學系畢業的, 學位拿到了碩士,現在有三十多歲了,正是年富 力強的時候,在人文方面的修養 沒得說。講課時引用《老子》、《孟子》、《墨 子》等等簡直不打頓,這些素質, 坦率地說,我可能這一輩子都趕不上。我對他的 思想也很佩服,自從進了大學以 來,還從沒有象聽他的那樣認真地聽過課。嘮叨 了半天,我的意思是,我並非想 攻擊他--我還沒有那麼大的膽--但我們的看 法確實是不同的。

  根據我從小到現在所受的教育,我一直都認 為解放是種好東西,這一次如果 不是如此,我就覺得很難接受--這當然不是科 學的態度,幸好我不僅僅是因此 就斷言性解放也是好東西。下面我願意探討一下 這個問題。

  李銀河博士《王小波筆下的性》裡說性思潮 中最具有革命意義的有兩個分離:

  1、性快感與生殖行為的分離;
  2、性快感和生殖器官的分離。

  李銀河先生是著名的性學家,她的話自然很 有見地,但我還是鬥膽發表一下 自己的看法。在我看來,性快感和生殖行為的分 離,並不是近代才完成的事業。 據說性產業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產業之一,就是說 賣淫是有很悠久的傳統的,賣淫 的行為本身就是性快感和生殖目的的分離,而且 ,從生物進化上說,性快感是生 殖行為的天然附送品。我懷疑沒有了性快感,很 可能就沒有傳宗接代的動力。所 以對於很多人來說,如果不考慮儒教的影響,那 麼生殖反而可能僅是性快感的衍 生品。簡單地說,沒了性快感,僅是為了生殖去 性交,可能並不會有太多人去性 交。要不就很難解釋嫖妓的行為,我們知道嫖妓 並不是只中國古代有,而是普遍 的現象。要說近代才發生了生殖和性快感的分離 ,可能並不可靠。要說近代的貢 獻,貢獻很可能是技術上的,就是說現在可以按 自己的興趣去性交,而不擔心會 懷孕。

  再說性快感和性器官的分離。我看過古代的 一些“誨淫之書”,比如《金瓶 梅》,還有《三言五拍》什麼的,雖然看得不多 ,而且是潔本,但已經發現,古 代人並不象我現在想的那樣,把性交囿於性器官 ,那時也有肛交等,這些東西並 不是舶來品。

  我認為這兩個方面對於性解放來說是有意義 的,但意義並不大。前者從古到 今,可能從來就是這麼做的,只不過過去沒有有 效的措施來保証;後者只是性交 的技術問題,不能當作原則性的問題來立論。

  性可能是人的本能之一,盡管猴子性交的本 能並不和人類相同。但人類進化 到了今天,性欲確實已經和季節無關。也即是說 ,人類對於性快感的追求,由於 人類自身的進化,已經固化為一種本能,和生殖 沒有必然的關系。

  從這一點看來,性解放首先反對的就是道德 的倫理的對於性欲的壓制。

  性解放反對的是中世紀的宗教哲學強加於人 們的貞操觀和性的罪惡感。中世 紀的宗教哲學的書我看得並不多,但從我們的孔 孟之道也可以窺出點什麼出來。 這種哲學反對人們追求快樂和幸福,認為人應該 按照教條去生活,要壓制欲望, 並把性快感和生殖目的同一化了,想讓人們堅持 所謂道德的生活。我的看法,如 果道德的目的是為了剝奪人們的快樂,這種道德 就不值得遵守,也無法遵守。事 實上也正是這樣。

  性解放的首要目的是反對性禁錮,反對把性 披上神聖的外衣,並呼吁大膽的 追求性的快樂。性不是生活的全部,惟其如此才 稱其為性解放。也因為這個緣故, 我不認為性解放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只要有性 的禁錮,就要打碎它。

  性的禁錮才是糟糕的東西。

  這個道理,我們一直不明白,所以現在還是 很有必要說的。盡管這只是啟蒙 性的工作,沒有必要反復地說,但我的看法,我 國的啟蒙運動還遠遠沒有完成。 有責任感的學者、作家還是不能忘了自己的責任 。至於能起多大的作用,我自己 也是悲觀的--並不相信通過文章可以改變世界 ,但至少自己說的是想說的東西, 而且認為說和有用是不同的概念,不能混淆起來 。

  我們知道宋明理學很能唱高調,象文革時一 樣,很是能說大話,但那效果就 不怎麼樣了。明朝的時候很出了些“淫書”,《 金瓶梅》大概就是那時出的,還 有很多,但在藝術上都沒有唱過《金瓶梅》,而 且性描寫也不精彩,很是令人討 厭,按現在的標準來說,是不折不扣的淫書。色 情文學歸根到底是由於性的禁錮。 理學家們只管制定標準,並沒有理會標準的可行 性,結果,大家表面上道貌岸然, 可到底想什麼沒有人知道。色情文學盡可以當作 注腳。

  文革的時候也一樣,《少女之心》之類的書 也出了不少,筆者沒有看過,但 據說文筆很差,通篇都是寫那種事情的--可見 壓抑得越深,實際上就越糟糕。 那時候的生活情況,在“傷痛文學”裡有很好的 反映,我看過不少知青小說、紀 實文學,據說那時的性生活比較混亂,這是毛主 席他老人家無法預見的。

  我覺得健全的社會,應該把性看成是人的本 能,按照性的本來面目來看。最 好大家的性要求能夠有合理的有效的發泄途徑, 這些對於已結婚的人來說,總該 不成問題,但沒有結婚的成年人更應該被考慮- -否則性犯罪就可以預見將大量 出現。對於象我這種年齡的人來說,沒有結婚, 又不屑於嫖妓,如果沒有女友-- 即使有了現在的道德也不允許我們作出“越軌的 ”事情,學校會開除我們,社會 也不能寬容我們--結果就只好手淫。盡管性學 家們說手淫無害,但也沒有人認 為這是合理的方式。我個人的看法,性道德真的 要改變了--這就是性解放的意 義所在。

  現在,我們對於性解放的觀點很大程度上出 於誤解。有不少人認為性解放就 是在宣揚“濫交”,濫交確實是很糟糕的東西- -現在艾滋病等性病這麼多,即 使不考慮對於社會道德的破壞,僅從健康上考慮 ,也不足取。但把濫交當成了性 解放,打死我,我也覺得沒有道理--這根本就 是兩碼事,風馬牛不相及嘛!

  性解放反對的是性禁錮,就是說,反對把性 貞節看得高過了性本能,否則必 然會造成性壓抑。壓抑不是好東西,這一點應該 沒人否認。要是誰要否認,就自 己當禁欲者好了,千萬不要把禁欲當成標準要求 別人。我們的現狀是:並不是受 著壓抑的人反對性解放,而是沒有壓抑的人在要 求被壓抑者--這實在沒有道理。

  杜威認為倫理學的戒律很多時候是某些私人 和集團的好惡的精密的理論化。 這是對西方說的,對中國可能並不合適。因為我 們做學問,講道理很少能上升到 “學”的程度,也往往很不精密,但除了這一點 看來也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我們過去皇帝是總頭子,可能他們想多娶些老婆 ,就讓一幫無恥文人發明了禁欲 的學說。“後宮佳麗三千人”,多到這種程度, 已經是變態了。我認為,現在沒 有了皇帝,實行一夫一妻,就沒有必要再堅持了 。開個玩笑,要是有人老諄諄教 導大家一定不能“越矩”,那就請他把自己閹了 ,我認為只有這樣才有資格教育 別人,但可以估計道德衛士們沒有這種勇氣。所 以他們的胡扯不足輕信。

  如果兩個人傾心相愛的話,只要身體合適, 不是過於年輕或者過於年老,看 不出為什麼要一直等到結婚時才能性交,只是最 好小心一點,別懷了孩子,計劃 生育的基本國策還是應該遵守的。對於別人,只 要人家沒有違反計劃生育政策, 最好把嘴閉得牢一點,別胡亂發議論。如果大家 都做到了,就不需要說性解放了。 我的意見:現在我們對於性的看法還很不成熟, 還把性想成見不得人的事情,因 而也用見不得人的觀念去要求別人。

  再大一點膽子,如果有兩個人發生了性關系 (鄭重聲明,不可以是賣淫), 不管是兩男,還是兩女,或者一男一女,只要人 家願意,並且沒有在大庭廣眾之 下亂來,也沒有譴責人家的必要。真的應該譴責 的是強奸,我們要是不把性看成 是神秘的東西,估計性犯罪率將會大規模地降低 --外國早有實驗結論了。如果 我們把人家的觀點拿回來,來一次性解放,實在 不是什麼壞事,只能對穩定社會 主義安定團結的局面有利,也更能體現我們社會 的優越性。

  俗話說“飽漢不知餓漢飢”。對於性道德家 們,我希望最好能體諒一下別人 的苦處,千萬不能讓三級片在我們的國家到處賣 ,象現在這樣子,很不是辦法-- 多好的一片土地,怎麼能讓這些東西泛濫呢?外 國人看了沒準以為我們只對這件 事有興趣,實在是有傷國體。

  想起了狄德羅在評價享樂主義者時說的話: 他們是少有的道德高尚卻享有惡 名的人。其實對於性解放者來說,未嘗不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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