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東﹒
未完成
那地名還不能顯現於屏幕從常用字額頭長出的獨角還
未獲確認。它被拒於一個
系統新世界,像麒麟
在動物學類屬綱目的籬笆外對月
但新世界會為它迅速編碼
好讓它突兀地跳出電腦
不妨用一把刀代替那獨角
像麒麟,在動物園
被只想吃嫩葉的長頸鹿代替
星期天你暫且離開鍵盤
也離開蹩腳的系統想像力
汽車馳出程控關卡,又甩脫
都市難看的水泥花邊
輪胎急旋,摩擦鄉村敏感的
體位,在短暫得近乎
或許的春天……你想起肯明斯
他的詩有幾首仿佛錯碼
是因為在一個工商世紀
抒發不道德的田園情懷嗎
但兩邊的田園風光確切
它的神是一個邋遢女人
渾身散發泥土的芳馨
比花朵更柔軟,春天的胸脯
像一座墳,(難道愛情不就是
死亡?)疾行中詩行一再出錯
而時間現在被更快地甩脫
汽車挺進,深抵那隱秘哦隱秘的
所在──地點在津濕的河流大腿間
被拱橋的七十二重陰影遮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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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 代 廣 場
細雨而且陣雨,而且在亮的玻璃鋼夏日
強光裡似乎
真的有一條時間裂縫
不過那不礙事。那滲漏
未阻止一座橋冒險一躍
從舊城區斑斕的
歷史時代,奮力落向正午
新岸,到一條直抵
傳奇時代的濱海大道
玻璃鋼女神的燕式發型
被一隊翅膀依次拂掠
雨已經化入造景噴泉
軍艦鳥學會了傾斜著飛翔
朝下,再朝下,拋物線繞不過
依然亮的玻璃鋼黃昏
甚至夜晚也保持亮
晦暗是偶爾的時間裂縫
是時間裂縫裡稍稍滲漏的
一絲厭倦,一絲微風
不足以清醒一個一躍
入海的獵艷者。他的對象是
亮的反面,短暫的雨,黝黑的
背部,有一橫曬不到的嬌人
白跡,像時間裂縫的肉體形態
或幹脆稱之為肉體時態
她差點被吹亂的發型之燕翼
幾乎拂掠了歷史和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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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 灘
花園變遷。斑斕的虎皮被人造革替換。它有如一座移動碼頭
別過看慣了江流的臉
水泥是想像的石頭;而石頭以植物自命
從馬路一側,它漂離堤壩到達另一側
不變的或許是外白渡橋
是鐵橋下那道分界水線
鷗鳥在邊境拍打翅膀,想要弄清
這渾濁的陰影是來自吳淞口初升的
太陽,還是來自可能的魚腹
城市三角洲迅速泛白
真正的石頭長成了紀念塔。塔前
噴泉邊,青銅塑像的四副面容
朝著四個確定的方向,羅盤在上空
像不明飛行物指示每一個方向之暈眩
於是一記鐘點敲響。水光倒映
雲霓聚合到海關金頂
從橋上下來的雙層大巴士
避開瞬間奪目的暗夜
在銀行大廈的玻璃光芒裡緩緩剎住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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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 岸
黑河黑到了頂點。羅盤遲疑中上升被夜色繼承的錐體暮星像一個
導航員,糾正指針的霓虹燈偏向
--它光芒銳利的語言又借助風
刺傷堤壩上閱讀的瞳仁
書頁翻過了緩慢的幽暝,現在正展示
沿河街景過量的那一章
從高於海拔和壩下街巷的漲潮水平面
從更高處:四川路橋巔的弧光燈暈圈
--城市的措詞和建築物滑落,堆向
兩岸--因眼睛的迷惑而紛繁、神經質
有如纏繞的歐化句式,復雜的語法
淪陷了表達。在錯亂中,一艘運糞船
馳出橋拱,它逼開的寂靜和倒影水流
將席卷喧嘩和一座煉獄朝河心回湧
觀望則由於厭倦,更厭倦:觀望即淪陷
視野在瀝青坡道上傾斜,或者越過
漸涼的欄桿。而在欄桿和坡道盡頭
倉庫的教堂門廊之下,行人佇立,點煙
深吸,支氣管嗆進了黑河憂鬱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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