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有水﹒

一個好女人令人恐懼

　　從一個休息日到另一個休息日
　　從一粒塵土到一顆星辰
　　從一張床到一瓶香水
　　從一根發絲到一雙鹿皮手套
　　從一場生日舞會到一頓早餐
　　從一件內衣到一次親吻
　　從睡眠到一個人人羨慕的好職位
　　從憤怒到一見鐘情
　　從一首流行歌曲的誕生到一次晚禱
　　從無到有
　　從始至終
　　一個好女人隱藏著幽靈般的身影

　　一個好女人
　　她穿著三個世紀的衣服
　　修長的手指比嘴唇更善於描述
　　一個好女人
　　她耽於幻想
　　亙古的熱情與一個古老的傳說一脈相承
　　一個好女人
　　究竟是用什麼來走路
　　她的梳妝匣裡準備著一張比貓更善變的臉
　　一個好女人
　　一次睡夢中的旅程對於她的一生究竟有何要義
　　類似於一位有修養的仕女
　　面對未知遠比面對美貌更加敬畏
　　一個好女人
　　是否應該去竊得一付美妙的身段
　　因為一名浪漫的情人遠比一位規矩的丈夫重要
　　一個好女人
　　她在大風之夜出走
　　一支眉筆解脫，重新回到十五世紀
　　一個好女人
　　應該被人唾罵
　　她說出了整個世界的秩序

　　尋找一個好女人
　　在高貴的地方找不到
　　她躺在那些卑劣的女人的床上
　　尋找一個好女人
　　在純潔的地方找不到
　　她被那些骯臟的私生子擁抱
　　尋找一個好女人
　　在坦誠的地方找不到
　　她蜷縮在虛偽的書頁裡面
　　尋找一個好女人
　　一位好色之徒窮盡一生
　　發現她已死去多年

　　兩個男人同時在夜晚上路必然會互相仇視
　　一粒菜籽終將比一枚金幣實在
　　一位王子落魄也會愛上一位牧羊女
　　一個好女人在別有用心的誣蔑中
　　也會被一只迎面而來的定情戒指擊倒
　　而這位好女人
　　她的先見之明被一部電視劇代替

　　一個好女人
　　死去多年後會不會復活
　　被眾多的父親親吻
　　被眾多的母親擁抱
　　被唯一的女兒拋棄

　　我在自己千百次的前生中戀愛，發現一個好女 人
　　我在自己今生的戀愛中
　　經歷了失敗
　　如同一個好女人的腋臭
　　如同我說出的一個真理
　　一個好女人
　　走到哪裡，就在哪裡被人唾棄
　　一個好女人只被一個人鐘愛
　　一個好女人令人恐懼

（１９９６．９．１８，德州）■

從一個詞出發

　　易碎的，脆弱的，短命的，沒有前途的。
　　堅硬的，堅強的，堅貞的。
　　透明的，純潔的。
　　尖銳的，危險的。
　　活潑的，開朗的。
　　內向的，憂鬱的。
　　單純的，簡單的，蒼白的，沒有內涵的。
　　雜合的，污穢的，復雜的。
　　流體的，固體的，不定形的。
　　多彩的，虛無的，夢幻的。
　　單調的，存在的，現實的。
　　仿制的，魚目混珠的，虛偽的，口是心非的。
　　半透明的，半隱半露的，半推半就的，羞於啟 齒的，愛恨參半的。
　　直接的，開門見山的，直率的，登堂入室的， 直達中心的。
　　細致的，光滑的，可愛的，文靜的，弱不禁風 的。
　　粗糙的，粗礪的，粗魯的，沒有修養的，他媽 的。

　　玻璃。

（１９９６．１０．３１，德州）■

台　階

　　沒有人想告訴我它從什麼時候開始存在。當我 從它上面來回走動，它和我一樣不發出任何聲音。 這無關緊要。但沙子開始在風中流瀉。青草會不會 也在風中枯死？這時台階一動不動，它聽到了什麼 ，象我也聽到了什麼。有些溫柔的手試圖把它撫摸 。它很溫順，一動不動，也沒有坦白什麼。我睡在 最高的一級台階上，就不會有夢魘送來蒼白的花。 它也這麼認為。然後我退後一級。再退後一級。又 退後了一級。直到退到它的腳下。就是這樣。最後 我認為它不會說些什麼。它本身在作著說明。一顆 煙蒂從最高層級級下落，撲進它腳下的沙裡。這樣 小的一個景觀，甚至沒在它的脊背上留下任何痕跡 。它的上面是一幢灰紅色的樓。它在承受著重量。 有時候我從它上面走過去，不免要撲起一些灰塵。 我感到它很堅硬，因為它從不說話。一個人如果不 說話，也會很堅硬。沙又流走了一些，同時帶走了 一些枯草。冬天會在它的最高一級落滿雪。我就會 使它的最低一級結出冰。就這麼簡單。

　　它仍然一動不動。最後我告訴你，它是靜止的 。

（１９９６．１．４，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