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聲】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 年四月期
欄目編輯:祥子、京不特

伍恆山

從冬春的天候談起

  冬天過去即是春,這是盡人皆知的道理。可是 考查一下冬天的實際意義是頗有趣味的。一般情形 下,冬季在農歷十二月就算結束,但事實上的冬天 要到驚蟄才算過去。為什麼冬天跟冬季並不吻合呢 ?考察起來,一般意義上的冬天取的是自然的實際 意義,而冬季取的則是人為的節序的意義。四季有 春夏秋冬,但中國幅員廣闊,北邊伸展到寒帶,南 邊則到達了熱帶,最北邊與最南邊之間,氣候的差 異僅用一個“大”字是不夠的,它的差異性足以讓 人聯想到寒熱的兩端。北邊極遠到黑龍江,嚴冬冰 天雪地,零下四五十度時,海南島則仍和風暖日, 草木茂盛,而位於赤道附近的南沙群島則更是終年 驕陽如火。四季的差異如此之大,那麼四季的劃分 是根據一種什麼原則來確定的呢?這種劃分,古與 今是不一致的。科學到近代才開始發達,那麼近代 到現代關於天象氣候的解釋是應該較為客觀和科學 的。我們先來看看近代的解釋是怎樣的,然後再回 過去看古代的根據則對於四季就可以有一個比較明 確的概念了。

  那麼近代的解釋是怎樣的呢?查《中文大辭典 》關於四季的釋義是這樣的:四季的變遷,是由於 地球公轉及地軸斜倚而成。地球繞日公轉時,地軸 斜倚於軌道平面上,故日光所射無定所,當地球北 極傾向軌道內方時,則日光正射赤道以北;當南極 傾向軌道內方時,則日光正射赤道以南;至南北兩 極不偏於軌道方向,則日光正射赤道。正射則地面 受熱強,斜射則地面受熱弱,熱力強弱不同,季節 即因之以生。當日躔正在赤道上,北南兩半球寒暑 均平,為春分秋分;自赤道北行至北回歸線,則北 半球為春分以至夏至;復由北回歸線回向赤道,則 北半球為夏至以至秋分;自赤道南行至南回歸線, 則北半球為秋分以至冬至;再由南回歸線回赤道, 則北半球為冬至以至春分;如此循環,遂成四季。 而古代的認識則較為籠統,他們根據切身的經驗而 後劃分出四季。開始用的是“四時”的名稱,到後 來漸漸使用“四季”。“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光 景與人同。”宋人的這個“四時”就是光景不同的 四季。最早的詞典《爾雅﹒釋天》對四季的解釋是 這樣的:“春為發生,夏為長嬴,秋為收成,冬為 安寧。”它是從自然的生長收成上來看待四季的。 《釋名》說:“春之為言蠢也,萬物蠢然而生也。 夏,假也,寬假萬物使生長也。秋,遒也,遒迫萬 物使時成也。冬,終也,物終成也。”又說:“四 時,四方各一時。時,期也,不失期也,物之生死 各應節期而止也。”這說的是萬物都有它們各自的 節期,應時而興,應時而止,應該順應自然的規律 。徐幹《中論》說:“名之系於實也,猶物之系時 也,生物者春,吐華者夏,布葉者秋,收成者冬, 斯無為而成者也。”其意與上述二者相同,只是它 對四季的概念更確定,更具體。從《爾雅》的解釋 到《釋名》的引申,大體上反映了古人對四季的認 識,從這些解釋中是可以知道古人對天候只是從現 象出發而作出籠統的粗淺的認識和劃分而已。古人 並不知道地球是圍繞太陽旋轉的,因此對四季的解 釋缺乏科學的根據,對四季的劃分只是照顧到事實 ,並未從根本上去分析天候的變化與地球和太陽發 生的關系。然而無論古人的解釋是否缺乏科學的根 據,還是現代的解釋如何符合科學的道理,就事論 事,只要這個四季的劃分與自然的規律若合符契, 那麼就得承認古人的經驗與現代的科學可以殊途同 歸,並相應地具有各自的意義,即使從學理上有高 下之分,然而客觀上並無小大之別。不過現代的解 釋也依然有它不能夠圓滿的地方,那就是四季應用 到各個國家和地區而關於四季的感受與理解各不相 同,有一些國家甚至連這個四季的名稱都不曾有, 有的國家只有雨季、旱季等分別,那麼這就是說, 根據地球公轉而分成的四季仍只有局部的意義,而 根據氣候現象得出的季節的劃分具有它較為實用並 且合理的價值。中國的四季分配,主要從順應人事 而對氣象規律加以較為規范的分別,使“敬授民時 ”能落到實處,有其現實的意義。春生,夏長,秋 收,冬藏,這是中國而主要是中原地區氣象的規律 ,然而就各個季節的長短的實際情況,則即使是中 原地區仍不能大致相等,如春季在中原地區明顯地 較冬季為短,然而從歷法的季節分配來說,春秋冬 夏是相等的,都是三個月,這就與氣候的實際情況 有一定的差異。為什麼歷法的制作不能反映這個差 異,是否這個差異不足以打亂四季的均等與一致, 而無須加以分別?這個問題恐怕不僅是一個制作歷 法的問題,同時仍應與中國的哲學觀念和文化的一 體性有關。

  一般情形下,中國大部分地方冬季要到驚蟄才 算結束。驚蟄到來萬物振動,真正發榮滋長的春季 才算步入千家萬戶。因此作為二十四個節氣之一的 驚蟄自然就成了冬春的分界線。《尚書大傳》說: “東方者動方也,物之動也。何以謂之春?春,出 也,物之出故謂東方春也。”《周書﹒時訓》說: “立春之日,東風不解凍,號令不行,蟄虫不振, 陰氣奸陽,魚不上冰,甲冑私藏。”《說文解字》 說:“春之為言蠢也,物蠢而生。”從這些古代較 早的記載中可以看出,春天的到來是以萬物萌動作 為標志的。而這個萬物萌動要到驚蟄才真正來到, 而這已是孟春的季節了。《禮記﹒月令》說:“孟 春之月,東風解凍,蟄虫始振,魚上冰,獺祭魚, 鴻雁來,乃擇元辰,天子躬耕帝藉。是月也,天氣 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萌動。”因此驚 蟄作為冬春的分界線從實際的天候看來是較為合適 的。

  驚蟄以往,即是冬天。冬天在人的感覺上是四 季中最為寒冷的季節。《說文解字》說:“冬,四 時盡也。”《樂記》說:“冬,藏也。”這個季節 萬物已經伏藏、天地缺少陽光,對人來說,這個時 候最要保護的是自己的身體。《內經》上說:“冬 月天地閉,血氣藏伏,陽在內,心膈多熱,切忌發 汗以泄陽氣。”又說:“冬三月,謂之閉藏,水冰 地坼,無擾乎陽,早臥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 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溫,無泄皮膚 ,使氣亟奪,此冬氣之應,養藏之道也。逆之則傷 腎。”《內經》是從養生的角度來對冬天作出解釋 的。不管古代典籍對冬天有什麼樣的解釋,將它們 歸納起來不外以下四種:一是從時序上說,冬是四 時盡,即冬天作為一個季節是四個季節的最後一個 ,如《說文解字》的解釋;二是從天候上說,冬是 極寒之候,《禮記﹒月令》說:“天氣上騰,地氣 下降,天地不通,閉塞而成冬。”《內經》說:“ 冬三月,謂之閉藏,水冰地坼。”二十四節氣的小 寒、大寒都分布在這個冬季在在都說明著冬的寒冷 之性;三是從人事上說,冬這個季節是一年的結束 ,萬物在這個時候都已經成熟,糧食已經登場,放 在倉庫裡,柴火已經準備,動物已經冬眠,人也開 始過上蟄居的生活,因此《釋名﹒釋天》說:“冬 ,終也,物終成也。”《後漢書﹒張純傳》說:“ 冬者,五谷成熟,物備體成。”《尚書大傳》:“ 北方者,物之伏方也。何以謂之冬?冬,中也,物 方藏於中也。故曰北方冬也。”(這個“北方冬也 ”是從五行的角度來解釋的,因為它們缺乏實在的 意義,故不列入諸說之中)四是就人的保健說,所 謂天地閉藏,則人的血氣藏伏,需要早臥晚起,去 寒就溫,不要使皮膚暴露在外,因此善養生者就要 講究怎樣順應這個節候,不違逆自然的法則而使自 己受到損害。

  驚蟄而後,即是春天。東風條暢,萬物萌芽。 所以《內經》說:“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 ,萬物以榮,夜臥早起,廣步於庭,被發緩形,以 使志生。生而勿殺,予而勿奪,賞而勿罰,此春氣 之應,養生之道也。逆之傷肝。”又說:“春月陽 氣閉藏於冬者漸發於外,故宜發散以暢舒陽氣。” 這個“漸發於外”就是萬物復蘇的征兆,人們從冬 日蟄居的情勢下擺脫出來,禁錮的精神得到釋放, 同時創造力之發揮亦且隨著日月的增長而加強。而 巨大的創造力之所造成乃必須以想象力之巨大作為 根據。這個想象力即是春天賦予於人的生機和希望 。《爾雅》說:“春曰青陽,一曰發生。”青陽, 即氣清而溫陽;春天正是在如此的一個“氣清而溫 陽”的季節中發生,乃至發榮滋長。這是一個充滿 夢想與希望的季節;這是一個充滿創造力與想象力 的季節。它的發榮滋長預示著秋天的收成。

  春天的創造與秋天的收成在人生的歲月裡具有 決定性的意義。這個意義不僅在人生裡顯得重大, 同時推廣到其他領域仍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舉一 個例子,公元前770年至公元前221年間,這 是中國的春秋與戰國時期,王綱解紐,社會正經歷 著奴隸制向封建制的巨大轉變。一切禁錮無形中得 到銷釋,權威已經解體,有一技之長的人紛紛登上 歷史的舞台,進行著人生事業的偉大嘗試。這個嘗 試的成就即是諸子百家的誕生。諸子百家給中國人 留下的不僅是他們的著作,而且留下了他們大膽創 造的自由精神和勇氣。他們的學術與精神是中國二 千余年文化建設中有機的血液和食糧。然而像所有 自然規律一樣,物極必反,冬日極盛時,陽氣在不 自覺中滋生著;陽氣極盛時,陰氣也在暗中生長。 春天不僅藏有萬物發榮滋長的動力,同時也藏有巨 大的毀滅性的危機。這個毀滅性的危機由秦始皇而 開始。一紙焚書坑儒的命令就使得天下的學術文化 淪喪殆盡,秦始皇的極度專制與對思想的極度禁錮 造成了中國二千余年的文化十分柔脆的地位。為什 麼會有這個大轉變?這個大轉變的必然之中是否有 偶然的因素存在?假若有這個偶然,那麼這個偶然 以何種因素為最著?是否即是秦始皇身邊的謀臣術 士的作為或者是秦始皇某一個突而其來的奇想?謀 臣術士以商鞅與李斯為最著。商鞅給秦國制造了十 分苛酷的法令,而李斯為達到“以愚黔首”的目的 ,於是力排眾議,使焚書坑儒的命令得到簽署並抵 於成功。假如沒有李斯,假如沒有商鞅,秦國究竟 會起到一種怎樣的作用,無從懸揣,然而決不會跟 歷史中發生的事實類似是可以肯定的,也許六國的 統一只是一個夢,也許焚書坑儒尚不致提到議事日 程,也許文化的發展從哲學擴展到科技,從文學擴 展到自由意志與自然情感的完滿而和諧的合作,等 等,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在人的意志決定的范疇。然 而從由微而著的意義上說,是否有這種可能:在一 切未曾得到發生之前做一些準備,即採取曲突徙薪 的措施,以備危機的無從生起呢?

  春機的扼殺在人的一念之間,中國的自由精神 便從此站立不起。而從自然的節候再看這個偶然的 重要性便相對要容易得多:譬如春天到來,氣溫漸 升,自然要求人們脫掉冬裝,但衣服脫得太多,寒 流倏來,邪氣長驅直入,侵入肌膚,無疑地直接損 害的是人的身體,輕則感冒,重則肺炎。然而據經 驗所得的有效的手段即在這個寒流到來之前,稍作 準備即可不致冒感冒與肺炎等等由於節候的不適而 出現的疾病。這說明防患於未然以使危機尚未萌芽 即遭到斬殺未始沒有它實用的意義;同時對於社會 機體的疾病先期防治也是一個可以得到“可能”的 証據。因此古人對春天的行事有如此的箴戒:“慎 起居,忍嗜欲,薄滋味,行陰騭,可以卻病延年益 壽雲。”在人事上如何把握好春季是重要的。春種 一粒谷,秋收萬顆子,道理十分明確和淺顯。俗語 說: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把握好春 也就把握住了一年的關鍵,把握好晨也就把握住了 一日的關鍵,而人生的春天就是在這些細節上得到 體現的。

(1997年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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