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聲】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年三月期
欄目編輯:吳晨駿、馬蘭、桑葚

羽 醇

夏天的音樂會

  從芝加哥市區坐上通勤火車,往北乘四十分 鐘,下得車來正對著一座公園的 木柵欄門,年深日久的門楣上寫著Ravini a的字樣。這座園子隱在林木深 處,一年裡倒有九個月是蕭瑟著的。然而到了夏 天,樹林綠得蓬蓬勃勃的時候, 這裡就成為芝加哥市郊最熱鬧的一個去處了。

  每天傍晚時分,車輛流水樣地湧入停車場, 年輕的志願者們跑來跑去指揮交 通,一式的白長袖襯衣和深色西褲,曬在剛剛有 些西斜的夏季陽光裡,時不時要 騰出手來在額頭上擦汗。從車裡鑽出來的人們則 穿得很隨意,三五成群地提著野 餐籃和冰桶,有種屬於節日的喜氣洋洋的神情。 從城裡乘火車來的人們一般趕五 點三十分的那班夏季Rivinia特快。十幾 車廂嘰嘰喳喳的人群一到,公園 門口頓時排起長隊。這就是每年六月到九月間的 Rivinia音樂節。

  還是本世紀初的時候吧,芝加哥交響樂團一 到夏天就從市中心的駐地挪到R ivinia公園避暑。公園裡有座涼亭式的大 劇場,幾十根大柱子支起一個頂 蓋,這在沒有空調的時代大概就算很涼快了。現 在避暑這層意思當然不存在了, 可是樂團仍然候鳥樣地來來去去,卻是為的什麼 呢?這就要講到Ravinia 別有韻致的地方了--公園外圍是幽深的樹林, 中間是一片十分廣闊的草坪,涼 亭劇場建在那草坪之上。聽眾可以買了室內票坐 在劇場裡頭聽,這就和一般音樂 會差別不大,音響還沒有一般劇場好。但是來R avinia的人絕大多數是喜 歡買了草坪票在露天聽音樂的。看官要提問了: 這不就是乘涼晚會麼?也沒什麼 特別呀?可是一般的乘涼晚會,斷拿不出Rav inia音樂節這樣水準的節目 單--坐鎮的芝加哥交響樂團自不必說,更有世 界樂壇頂尖高手雲集。一個夏天 差不多一百場音樂會,我每每捧著時間表就著了 慌,那情形極似回國探親時點了 滿桌想念以久的佳肴美味,嚥著口水舉著筷子不 知往那裡下手。

  每天七點半的演出,五、六點時草坪上已擠 擠挨挨地舖上了各色野餐布。放 眼看去,有家庭聚會、校友聯歡、情人約會、同 事下班後小聚,各色的人物關系 歷歷在目。考究些的,架起舖了白桌布的長餐台 ,有鮮花、氣球、精細的玻璃酒 杯和在酒杯裡冒泡的香檳。家常些的,也就是紙 杯紙盤塑料刀叉,拿烤雞就冰啤 酒。夕陽是欲休還住的光景,斜在樹梢上,被篩 成光影萬點。

  吃吃喝喝,說說笑笑間,天色就暗下來了。 跑來跑去的小孩子或是鬧得累了, 或是被大人招呼起來。各家取出蠟燭點上,星星 點點的一片。有小號吹著委婉的 調子,預示音樂會的開始。剛才在停車場忙碌的 志願者們現在舉著大牌子,一聲 不響地來回走,牌子上寫著請大家安靜的話。然 後演出就開始了。

  這時我就會躺下來看天。我穿著舒舒服服的 家常棉布衣裙,呼吸裡有些微的 酒意,四肢鬆軟,心滿意足。夜風裡是 Citronella 蠟燭的香氣。周圍很安靜,可 不是肅靜,隱隱有壓低了的悉悉簌簌。視野裡是 夏季的夜空,有時有星星,有時 是雲和月亮,被黑戚戚的樹影綴了邊。音樂好像 是在那個宏大的空間裡飄揚著, 是自然的一部分,是高貴而空靈的,卻與人間平 凡的快樂如此貼近。

  Ravinia兼容各種音樂形式,其中古 典音樂的分量比較重些。古典曲 目中我偏愛弦樂,可能是小時候拉過一陣小提琴 的緣故,使得弦樂成為我的音樂 母語。按豐子愷的說法,摩擦弦樂器的聲音近似 人聲,所以更能傳情達意。不知 這個理論是否成立。去年印象最深的兩場音樂會 ,是帕爾曼和馬友友的演奏。那 人頭攢動的程度,讓我想起多年以前上海人民廣 場上爭看國慶節燄火的人群。

  Ravinia也有爵士樂專場。我雖極愛 爵士,卻不認為這是Ravin ia之所長。爵士樂是屬於都市的。須在光線微 弱的爵士吧裡,圍著小小圓桌上 明滅的燭光聆聽。要穿入時的緊身黑長裙,染寇 丹,帶一點醉生夢死的頹糜。那 是與Ravinia不同的、另一個層面的感觸 和體驗,值得另外寫一篇文字來 表述的。

  而Ravinia是明朗愉悅的。如同一個 晴麗的日子,一段G大調的旋律。 在仲夏之夜的草地上,你閱讀一個幸福生活的精 簡版本。在你伸手可觸的地方, 有簡單而可口的食物,有音樂,有心愛的人,和 愉快的朋友們。幸福的構成原來 可以如此簡單,只一方紅白相間的野餐布便已輕 巧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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