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漢詩】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年三月期
欄目編輯:馬蘭、祥子

田曉菲

蜂 蟄

據說,蜜蜂蟄了 人之後,自己就死了。

  原本,是一次很平常的郊遊。
  該有的一應俱有:陽光,花,可口可樂,青 草。
  我們開著分期付款的車子,
  天藍得像一句陳詞濫調。
  小虫子胡亂約會和做愛,
  在狂喜中暈頭暈腦地墜落,
  弄臟了剛剛清洗過的車窗。
  就在這時,發生了一起暴力事件--
  那天發生的唯一事件--
  閃電般的刺痛
  與緊緊相隨的尖叫:一只蜜蜂,親愛的!
  一場成功的偷襲,把我們的明信片風景
  變成了銳利的真實。
  從此,我不斷看見一具鮮艷的屍體,
  看見它墜落的曲線變換的所有弧度。
  金色的儀式舞蹈在一陣暈眩中猝然停止,
  蜂女王沉迷於眾多的情人和她隆起的肚子,
  什麼也不曾察覺。
  我的沉默並非仇恨。
  親愛的,我只是無法向你解釋
  如何依靠創痛,與死亡,
  一個生命
  和另一個生命
  建立起某種真實的關聯;
  或者,一個女人如何只是因為
  她的手腕曾被致命地親吻,
  於是變成了一朵
  怒紅的野花。
  灌木叢的意見

  我想談一談春天,就象
  一個朋友在信中向我要求的那樣:
  講講春天,愛情--無論什麼都好,
  你知道,適合這個季節的話題。
  因為樹木已經再次擔荷起重負,
  每朵花苞都是一只攥緊的小拳頭,
  幾乎把明眩的夜空搖撼下來。
  但在暗黃的燈下,
  不知為何我寫下了這樣的句子:
  蒼白的花瓣
  在狂風的抽打下紛紛逃逸,
  就象被黑豹追逐的、
  喑啞的羊群。
  我的朋友也許會失望,
  但是,窗外的灌木叢一定會理解--
  它們會在夜色中點頭稱道:
  是的,是的,這
  也是春天。




關 於 清 晨

  清晨,有霧的清晨
  柵欄邊的孩子
  用露水一般的目光
  凝視過路的人
  過路的人裹著黑大氅
  帽沿拉得很低,很神秘
  從蛇一樣蜿蜒的路上
  匆匆地走了過去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個清晨
  孩子站在柵欄邊
  目送過路的人
  而多少年以來,多少年以來呵
  在夜裡,在黑色的大氅下面
  孩子清涼的目光宛如露水
  降落到過路人孤獨的夢中




關 於 夜

  夜裡,我做了個有關你的夢。
  夢中,我被反鎖進
  一個沒有家具與地毯的房間。
  沒有壁紙,沒有吊燈,也沒有
  插座或開關。
  如果打開窗子,看到的只是
  另一個完全相同的房間。
  但我終於在一堵牆上
  找到了一顆搖搖欲墜的釘子,
  我知道那就是你--
  雖然我不會背叛你的緘默--
  我只是走過去,把身上深黑的囚服
  脫下來掛在釘子上,然後便如釋重負地
  倒地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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