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聲】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年三月期
欄目編輯:吳晨駿、馬蘭、桑葚

葦浦麗薇

感覺不可捕捉

  朋友同我說起男友:“他說,我是他心底裡 最溫柔的部分。”我隨之應道: “嗯。很多人都這麼說。我也聽到過不少次。” 她看我很久,模樣使我納悶。我 預備走開了,她突然說:“你知道我很受傷麼? ”“哦?”我想我是錯了。因為 她對這個男友很看重,已經預備嫁了。她買了個 大ducky說要掛在他們的床 頭。可我卻告訴她她男友對她說的話不是獨一無 二的。

  為此她同我生了好久的氣。也許從此就認定 我是不可以輕易傾吐秘密的人。 就象我給人看了我心愛的東西之後如果沒有得到 強烈的讚同我就會失望一樣。失 望的結果是不再給這個人看我心愛的東西了。到 現在寫點什麼就會給她看的只有 一個人。她說她是我的脂研齋,我就當自己是曹 雪芹一回罷。

  寫文字不能給別人看是痛苦的。可看了之後 那淡淡的反應會更痛苦。我舍棄 大的痛苦,換個小的。沒事自己翻本子。雖然亂 ,都是自己的筆跡,自己當時寫 下那句話時想的是什麼都很明晰。看別人的文字 覺得不通心中就會譏笑之,以為 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偶爾心情不好的時候,就 幹脆在版上把原該藏在心裡的譏 笑貼出來,倒不為讓別人難受,只一時痛快罷了 。

  喜歡過的文字有很多。大多象歌一樣,喜歡 一陣就忘了。難得有象《冷月》 這樣延續近十年的喜歡的文字。誰都知道感覺不 可捉摸。寫文字的感覺,看文字 的感覺,都是一樣。因此想抓緊感覺趁現在喜歡 趕緊看個夠,就了想法就急急找 紙和筆。特別對寫文字的感覺,抓緊到追趕它的 地步,心裡突突的跳,頭腦因亢 奮而熱度提升,因此倒落個沒事發燒的惡習,還 是確確實實的發了燒,沒少吃藥。 別人問我:“今天可好?”這樣的問題基本得到 答案都是“在發燒。”不問也罷 我不會說,問了之後得到我的答案不免關切一番 ,自己也覺得羞愧這對我是平常 的事不值得關切,覺得不應該那樣回答似的。

  寫過幾個小調子,有一個歌詞“拼命的追趕 的風的腳步”。風的腳步和時光 一樣不可追趕,它的流逝全不在人力控制的范圍 。可追趕感覺的感覺就和追趕風 的腳步一樣,全是徒勞,由不得自己控制。徒勞 大概有它自己的美感在罷。徒勞, 歸根結底是一種悲哀。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追趕, 在心裡也時時感覺著悲哀。給我 二十年也寫不出《紅樓夢》來的,就因此該放棄 這徒勞的追趕麼?假如風有出聲, 它也會在我耳邊一再的勸我“不如歸去”罷。我 是經常聽見心裡有個地方在對我 說這話,我自己軟弱的反駁:“這是一條…不歸 路。”

  嘗試過錄音麼,你?當有話想寫下來的時候 ,先錄上。等後來慢慢整理。我 錄過幾盤帶子。也整理了。有的就是閑言碎語, 有的事後發現原來成章,幾乎是 一個感人的故事,至少打動自己。感覺呵,為了 追趕你我心都累了。你卻總在一 個遠遠的我夠不到的地方,對我的徒勞加以嘲笑 。偶爾你心腸好的時候,在我耳 邊說過讓我歸去的忠告。可你是個最琢磨不透的 家伙。你會在後來又推翻自己先 前對我說過的話,你的理由總是很充足,說明你 是何等可愛又深邃,你是何等值 得我用一輩子追尋。我反省的時候呢,也會對自 己搖頭嘆息,預備離開你去走一 條鮮明富麗的路,可我的決心是天底下最脆弱的 東西,不經得你小指頭一勾,我 的魂魄也沒了,決心去了九霄雲外。感覺呢,我 對你是如何的又愛又恨呀。細想 來你幾乎從沒帶給我過一絲的甜頭,卻能令我魂 不守舍,你真是神通廣大呢。我 要入眠時,你從睡夢裡鑽進我腦袋,告訴我你有 大秘密等待我發掘。你的手段很 黑了算,可我還是甘心情願追隨你呀。我追趕不 上你時,你故意放慢腳步,等我 離進了你覺得就要抓住你了,你這是又突然加速 ,跟我拉開更長的距離。對你這 是一個很好玩的遊戲罷。對我這是世上最殘酷的 刑罰呢,--可也是最甜蜜的刑 罰呀。

  我的朋友不會當我一輩子的脂研齋罷。她快 嫁人了要做賢妻良母去了。我也 不會一輩子追逐感覺下去罷。誰不得先活著再有 精神呢?何況這精神帶給我的只 有冷嘲熱諷,只有無邊的痛苦,沒有盡頭的暗夜 呀!

(1998.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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