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年二月期
欄目編輯:三焦、祥子

桑 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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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說的故事其實幾行就可以完畢, 我能這麼肯定地說是因為我已經以它為內 容寫了一首詩。我回過頭去數了一下,十 一行。我為什麼要再重寫成故事呢?說實 在話我自己也不甚清楚。要是靜下心來好 好想想,應該是能夠找到答案的,但我不 願意費這個事,我懶得動腦子。不是說笑 ,就是這麼回事。但就在這一小段時間裡 ,我還真對此事有了一點想法。別說我上 面騙了你們,“你不是說你不想思考嗎? ”確實是這樣的,我沒有騙你們,我的這 個想法是自己跳出來的,不管我事。本來 沒安排這個節目,可他偏偏從帷幕後面露 出了腦袋。他自己也一驚,想把腦袋縮回 去,可是他明白這樣不大好。於是索性鑽 了出來,搓搓手,臉上堆上笑容,說了個 蹩腳的笑話。說實在話,他腦袋裡沒幾個 笑話,一不小心就會把有傷大雅的給露出 來。所以他在那兒想了很長時間,觀眾竟 然沒起哄。我也被他那副模樣給逗樂了, 呵、呵、呵。我是誰呀?我是這幕劇的導 演,指的是本來該演的那幕劇。本來該演 哪幕劇呀?真累,真累!我不想去想了。 瞧,都怪你。跟你聊天這會兒,他把笑話 給講完了,然後象兔子一樣下去了,而我 沒有聽到他的笑話。觀眾依然保持沉默, 這好象有點別扭。可他不管,本來他就不 該在這兒,能快點溜就溜。他就這樣跑了 ,而我把事情也給忘了,他砸了我的場子 。

  見我換行了吧!我是去歇會兒。有個 同學敲我門就為了借一本書。然後又來了 個人,這回是好事,發錢的,我就靠這幾 個錢過日子。心裡有點得意,又有點惆悵 。喝了口水。現在的時間不大好,總會有 人來打擾的,所以我暫時不切入主題,以 免被撞見,大家都尷尬。




  現在我接著講我的故事,我得提醒你 ,距寫上面一行字的時間有一個夜晚和一 個早晨。我為什麼這麼鄭重其事地告訴你 這個,是因為我有點擔心,或者說不安。 因為我知道,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我腦 中要講的故事,必然和昨天的不一樣了。 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也做了努力去避免 這樣的事情發生。方法是昨天扔下筆後, 確保自己不去想我將要完成的作品,但這 是做不到的。做不到的,我就接受它。我 要說明的是,我不去努力縫合兩天寫的文 字之間的裂

  痕。寫到這兒時,同屋的人出其不意 地回來了,把我的進程又阻止了一下。當 我繼續拿起筆來,發現這斷的正是好處。 很有意義嘛,很有意義嘛!哈哈!所以我 換行重起一段。我有點抱怨的是,我找不 到一長段時間沒人打擾,而且那時正好有 寫的欲念。我只能接受這個事實。我很尷 尬地想象自己寫的東西會是什麼樣子。一 環套一環的鏈子,呵呵,而好的作品應該 是一條尼龍繩,一根光滑的均勻的釣魚線 。或者說還應該是有頭有尾的,那麼好的 作品應該是一條滑溜溜的梭形的魚,一個 雨滴子鏈墜。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這個, 我沒法找到一個環境和自身狀態三分鐘不 改變的。我就接受它。把好的作品留給能 寫的人寫吧!我寫不是很好的作品,我很 滿意,真的。就象我們來分一個蛋糕,好 作品只能是少數,佔很小比例,而不好的 作品佔很大比例,我可以吃個飽,而且有 挑選的余地。我是多麼喜歡這種余地呀! 這樣子我既能吃飽,又很自在。這又讓我 類比到貴族和平民的關系上來,呵呵,做 個平民是有更大的空間的。

  寫到這兒,我的思路突然斷了,沒人 來吵我,是進入了死胡同,是吹薩克斯管 的人吐完了氣需要停頓一下,重吸一口再 繼續。




  經過了一個夜晚一個早晨的空閑,我 自然有機會把昨天說的那個偶然進入我腦 子的想法給揪回來。忘了是關於什麼的了 吧!關於為什麼我要把已經寫成十一行的 詩的內容再寫成故事。我把這個想法逮捕 了,但沒有去拷問它。我想當眾對它進行 審問,象法庭的公開審判,又象搖滾樂的 現場錄音。如果我還能做到不加修飾,不 做技術處理,又可以稱為不插電了。總起 來說,我可以把我現在的嘗試叫作“現場 不插電散文”了。哈哈哈,我自己很得意 ,我樂意發明一些新名詞。就象說俏皮話 ,我樂此不彼。也可以說叫灌水。這是一 個什麼想法呀?我聽說過作家們是以字數 來收取稿費的,所以寫詩沒有寫別的東西 掙錢。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事實,但這樣的 解釋不能讓我滿意。讓我惱怒,我這麼想 ,根本就沒有試圖去找到真正的原因。我 很懶。這世上也不要求人去找到事情背後 的真實原因,大家滿足於不痛不痒地說些 俏皮話,讓事實淹沒在嬉笑之中。這自然 不是真正的原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好象是因為我覺得那首十一行的詩並不能 把我要表現的東西表現出來。因為詩歌的 嘗試失敗了,而我又珍愛那個內容,所以 想以講故事的形式把它再說一遍。有些東 西需要時間才能在人的心裡產生影響,讓 人有所體會。而一些短詩,確實沒法做到 。因為一般人都是念一遍就過去了,十一 行的詩,掃一遍需要幾秒鐘呢?“那是你 的詩歌力度不夠!”有人會這樣說。是的 ,是的,但是做功等於功率乘上時間,作 用時間短的缺陷總是存在的。是不是?是 不是?我的這種說法和說的方法一定讓你 很反感了。為什麼這麼說,是因為我自己 也有點反感。讓我想想,讓我想想。為什 麼我要重寫呢?可能是這個原因。我一直 認為,努力去說明一個問題這樣去寫詩一 定寫不好的。這次又証實了這個想法。也 許可以進一步說這樣寫出來的根本就不是 詩。詩歌至少應該是自由地從心中流出來 的,可能就是當時腦子裡回盪的一首歌不 小心沖了出來。而先有了觀念,再帶著明 確的意圖去寫的,很難成為一首好詩。但 是對於那首詩裡我想表達的東西,我是那 樣子珍愛,我不忍浪費,這是我要重寫成 故事的原因。審判結束了,我真的很累, 我要歇會兒。




  現在距寫上面一句話大約有40多分 鐘,在這段時間裡我從書桌溜開去了,離 開了舞台,離開了實驗室。我對自己說, 今天就到這兒,別再寫了,疲倦會擠掉人 的想象力。我確信這一點。但是從我又回 到這兒這個事實你就可以猜出,我暫時不 想做別的事,也許說做不了別的事情更合 適,反正是又回來了。我現在腦袋裡一團 糟,額頭發燙,不是鬆弛的狀態。我清楚 ,同樣的內容不同時間、地點、作者的狀 態,寫下來後是不一樣的,不僅形式,也 包括文字的氣質。文字也有氣質,也有表 情,就是這樣的。所以要寫得輕鬆最好找 自己很輕鬆的時候,幹完活後想休息一下 時寫。是的,是的,我希望自己寫得輕鬆 。關於環境對寫出來作品的影響我還有些 要說的,我必須得說出來。我聽過個音樂 節目,裡面的客串主持人用結結巴巴的漢 語表達他的意思,他是個德國人,他說了 個詞很有意思,“爵士地圖”。他之所以 說這個詞是因為他在介紹今年11月份的 北京國際爵士節。爵士在中國的文化氛圍 裡演出當然是會很特別的,一些爵士迷就 要來北京聽聽。他們跟著樂團在紐約聽過 ,在漢堡聽過,在東京聽過,到北京來聽 爵士是新鮮的,作品也實際上被重新創作 了。這種即時性很吸引我,爵士樂手和歌 手每次演出都是在創作。由此我就想,我 們可愛的文學,寫在紙上就等於做了個硬 拷貝,輸入電腦就相當於錄了音。同一內 容是不可以寫兩次的,這是經驗,還是成 見?可以改動,但改動前後兩個版本必須 舍去一個,只能有一個版本存在。這是悲 哀嗎?我想是的。留給我們的余地很少。 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是一般讀者只關心內 容(對於小說是指情節,對於…是指…) ,對於作品中的其它東西是不關心的。而 這個“其它東西”是寫作之所以可以稱為 藝術的東西。我沒有否認內容的重要性的 意思,內容是激發創作的本因,也可以說 內容與環境與作者決定了作品中的“其它 東西”。讓我放下包袱大膽說吧!稱為藝 術的東西應該是可以有許多版本的,而每 個版本都有其自身的價值。因為要尊重單 件作品,就不能清洗劃一。好了,好了, 我不能再往下說了,我在試圖說明自己也 不清楚的事情。還是去看看有沒有伊妹兒 更令人興奮。




  聽完幾個胡編的鬼故事
  立著汗毛籌劃
  驚天動地的業績

  天下起了霧
  在黑夜裡穿梭
  每一顆懸浮的水滴吸走我一點熱量
  而我正餓著
  身子弓成一只貓的樣子
  撲食撲食




  現在又是第二天了。我沒去上班,我 想把這個故事寫完。我對自己說,不能再 拖,再拖內容就會更亂的,再請求原諒也 是不好意思的。我想提一下,上面的第五 部分,實際是昨晚回宿舍胡亂寫下的東西 ,“垃圾”,呵呵,三焦與我是這麼稱呼 它們的。我的東西不是寫在稿紙上的,而 是一個筆記本,所以這些“垃圾”夾在我 在寫的故事中間,是個既成事實了。

  我完完整整地回過頭來看了一遍已經 寫下的東西,離我的初始目的太遠了。其 實開始落筆時,對自己要講的故事該怎麼 展開就沒什麼想法。




  一個電話就把我支開這麼久,現在要 把故事結束。我有點心煩意亂了,我的想 象力被榨幹了。我要講的故事是關於一個 噩夢,那首詩的題目就叫噩夢,而我這個 故事就叫它

噩夢的故事

吧!這是個真實的夢嗎?不全是的。但夢 裡確實有那種恐慌。真實生活裡也有,但 是被一堆事物給淹沒了。那天清晨起來, 夢中體會的驚慌怎麼也揮之不去。

  我的思路再不能順利地延續了,我已 不在狀態了,我不想展開講那個故事了, 我需要出門去。那我就把那首十一行的詩 抄下面,算有個交代。我最清楚我的這個 噩夢的故事在我寫下的文字裡已經不重要 了。是側芽而不是主芽長成了樹的主幹, 就是這麼回事,但這樣子樹幹上會留下一 個疤痕。再打個比方,如果寫下的東西是 個人體,那麼原來要寫的故事現在成了一 條盲腸,已無用了,但還是在那兒。既然 我試圖把自己的作品寫成有生命的,我就 得保留歷史上遺留下來的現已多余的東西 。我在忙著解釋我的做法,不如說是在急 著闡述自己的一些觀點。好了,下面是那 首詩,當你看到它的時候,我不知在做什 麼呢!睡覺?發呆?絕望?傷感?走路? 跑步?希望還活著。

  奶奶、父親、兄弟、和陌生人
  坐在門口的兩條木長凳上
  奶奶說你是誰家的孩子呀
  父親說你今年幾歲了呀
  兄弟說你叫什麼名字呀

  陌生人有一張嘴
  一雙腿和上身差不多長
  溫和的眼睛充滿笑意
  你原來也吃米飯呀
  你真的也需要睡覺呀
  你竟然也能看書識字呀

(1998年10月27-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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