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晨駿﹒
往 事 與 狗
那只狗,那只狗,棕色的毛皮長長的狗鼻子,在地下
我的兩腿邊,嗅來嗅去
顯得六神無主。我在吃晚飯
吃著我香甜的晚飯
那只狗,不舍得離去
我想,它可能是餓了
又找不到一根,可以叼在
嘴上奔跑的骨頭,它就
在我腳邊轉悠,它聞著了
我飯碗中肉的氣味
在這個飯店裡,昏沉沉的光線
懶洋洋的狗,它有著
溫暖的感覺,懷揣著
一頓飽飯的希望。那只狗
圍著方桌的四條腿,慢慢地
轉圈,還不時地從鼻子裡發出
絲絲的聲息。
絲絲的聲息,
狗,這是一只誰的狗,它在
誰家長大,為什麼它的家人
不在它身邊。也許它就住在附近
這個飯店對它來說
是熟門熟路。每天我都看到
無數只狗,在這裡進進出出
但現在,入夜之後,只有這只狗
還沒有回家。沒有回家。
今年我九歲了,要說我的身世
那可是很復雜,我怎麼會在
這個飯店吃飯,一時
也說不清楚。總之,我一邊
吃飯,一邊看著那只狗,直至
我的碗中只剩下碗底
我從高高的凳子上
跳下來。狗也抬起頭
困惑地望著我,我學著
對它吹了一聲口哨,這是
我發明的喚狗的方式
為這個方式,我隱隱地
感到得意。
感到得意,
我三步並成兩步
就出了飯店大門
站在四處無人的街上
回頭,又對著現在已跑到
飯店門口的狗,吹了一聲
悠揚的口哨。狗也一激靈
躍過門檻,飛快地
來到我腳邊,我彎下腰
其實也不需要怎麼彎
狗有我半人高。我摸摸
它頭上溫順的毛
光光滑滑,我掏出
口袋裡為它準備好的
一根骨頭,上面還有幾縷
沒有吃完的肉。我站著
等它把骨頭啃完。在它嘴裡
卡卡的聲音中
我很快樂。狗用兩只前爪
抵住骨頭,不讓它滑掉
頑強而堅定,也很老成。
它已習慣於,
它已習慣於,
一根從上空降落的骨頭
要在白日裡,它能
猛地騰空接住,然後
又漂亮地在地下,打個滾。
我沿著,街中心的一塊石板
往前走。我要回到
最東邊,我外婆的家。
街上,只有一層
輕柔的月色,狗悄悄地
跟在我後面,頭仰著
四只蹄子也盡量不用力
踩擊石板。而我
因為感到好玩,也不想
輕易地,讓狗跑走
回它自己的窩。每當
它猶豫著停下腳步
我就再向地下
扔一根骨頭,再次
等它吃完。就這樣
我宛若是這只狗的主人
它也像是我的
一個忠實的跟班,
不知走了多遠。
不知走了多遠,
夜更深沉,天也變冷
我口袋裡的骨頭
也已扔光,但一種願望
使我的口哨,吹得更響
走幾步,我就回頭,看看
那只狗。沒有得到更多的
骨頭,狗
它終於停止向前,並且
不再受到,我口哨的誘惑。
我也終於擺脫,頭腦中關於
這只狗的想象,與它的距離
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似乎事實也是這麼回事
一個男孩,與一只狗本來
也就沒有多大聯系,
過去發生的一切
純屬偶然。我走出街的盡頭
似乎還能,隱約看到現在
已變成,一個小黑點的
那只狗。
那只狗,
後來我又在另外的場合
在另一種景色,另一種心情
下見到。白茫茫的
泛著日光的河邊
一堆垃圾上,像一座
山丘一樣的
垃圾上,一只
野狗,在那兒扒著泥土
我認出了那夜緊緊
尾隨我很遠的
那只狗。它眼神直楞楞地
看著前方,更加惶恐
顯然也更飢餓,毛發
卷成一團一團,骯臟的
毛發。不知它有沒有
認出我。它站在那堆垃圾的頂端,
已經發不出叫聲。
我從它圓形的腦袋上
認出了它,從它微微顫抖的
毛絨絨的腿,從它的鼻子
從它的眼睛,從它所有細小
的動作,從任何來自於它
又影響到我的
動物的共性裡
認出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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