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恆山﹒
叩 門 之 聲
誰在叩門?曠野裡傳來淒厲的風聲。
夜深了,爐火燒得滾熱,室內的空氣 似乎有畢剝的爆炸的聲音。
我坐在火爐旁邊的一把扶手椅上,身 側靠桌,筆橫臥在新買來的舊書中,空白 紙上沒有一個字。牆壁堅固而古舊,青蜂 的窗洞都堵上了,密不透風。沉重而鬱悶 ,沉重而鬱悶。
惆悵,迷惘,終歸於茫茫。
誰在叩門?
沒有人的聲音,門鈴叮當地響了幾下 ,接著又寂然了。四周出奇地靜,似萬古 的大荒草木盡皆蕭殺的景象。
早年青春的熱血似乎又在我寂寞已久 的枯絕的心中澎湃起來。窗外的風在吼, 席卷著走石飛沙,如灰色的閃電撲向茫漠 的夜色中去了,路燈孤寂地立著,像幽靈 在奔騰咆哮的海浪中一樣,閃著灰色的黯 淡的光。
誰在叩門?--我隱約地覺得有人在 外面叩門,但靜靜的,窗外沒有人,只有 風聲。
猛可地,一根大樹連根拔起,嘩啦一 聲,倒在路燈下,慘叫著,努力地向上掙 紮著,想頑強地站起,一陣旋風卷來,有 如灰色的閃電般,樹驀地倒立起來,怒吼 著沖向黑暗中去了。
桌上還是幾本舊書,沒動,筆仍在原 處,我的思維有些呆滯,只感到周圍有些 我所不明白的東西,我想將它弄懂,但無 法找到通向那事情實質的路徑;同時又仿 佛感到有一個陰謀在我的身邊完成,我沒 有辦法阻止它,任其成形、壯大,牆壁似 乎也在脹大,有不可阻擋的優勢在向世界 宣告它的偉大與智慧。空氣癒來癒稀薄, 炭火燒得更旺,室內的人與物似乎都不是 原來的樣子,一個個變得臘黃臘黃的,而 且臉扯得變了形,長長的有如苦瓜臉。頭 發也向上直起,但很幹燥的模樣,不知要 經過多少世紀那張臉形能變回來。我坐著 盡量不想那些紛繁復雜的事情,只準備著 隨時向屋外竄去。
外面確實是沒有人,我將向外面去尋 找什麼呢?沒有朋友的黑漆漆的天空是如 此的讓人寂寞和絕望,即使再空曠,也不 能容納住我的無法收束的心。我揣著筆, 從風吹動鈴鐺在響的間隙中悄悄溜出來, 不曾驚醒任何沉睡中的人,我輕輕地哼著 那首“我永遠不害怕”的歌,漫無目的地 走在風沙卷起的黑色的灰塵與煙霧中。天 空十分冷,我抖縮著身體,以免僅有的熱 量一下子為冬日無情的冷氣耗光,但是沉 默的大地以它狂怒的姿容回答我:“滾回 去!你這個羔羊。”我的瘦削的肩膀抗擊 著這強大的聲音,腳並未停住,雖然速度 很慢,但是頑強地向前奔走。“我永遠不 害怕”的歌聲又起來了,它摔碎在紛亂的 大地上顯得十分蒼白和沒有力量。
我是否還要繼續往前走,雖然外面夜 的空氣使我的頭顱頓然清醒了許多,但我 仍不能獨自思考我的去向,我只是茫然地 向前走,前面是否仍有大樹為風拔起,或 者將我包圍在一片霧中,我都不能清楚地 知道。我是否要真正地不害怕地用完僅有 的一點熱量呢?刺骨的寒風在啪啪地 使勁敲打著每一扇門窗,這是我在室內時 聽到的那使人發顫的聲音,現在我從那孤 立無援的悶脹的氣氛中脫離出來,卻跌入 同樣孤立無援的寒冷的北風中,風中的聲 音告訴我:“滾回去!你這個懦夫。”
可是我仍在那條看不見邊也看不見顏 色的飄搖的風中之徑獨自跋涉,我並沒有 聽從風的勸告,瘦削的肩膀晃動得更加厲 害。路沒有盡頭,心也沒有盡頭。我想我 確是不害怕。
(1985年3月於北京,1996年1 1月11日於南京改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