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 子﹒
在賓州邊界的 加油站
我們開向這個加油站,80號公路,波 科羅山區,在賓州東北,也許已經是新澤 西。我們一共四個人。小談和小林,他們坐 在後面,半夜裡一路上一句話不說,哼哼 吱吱地摸來摸去,不知什麼緣故,總是弄 不出來。這事情開始讓人尷尬,正要變得 有點好笑,坐在我身邊的迅(我同居的女 友)忽然指著前面的出口叫道:“加油站! 下去下去!”我們(迅和我)早些時候為個 什麼屁大的事(現在忘了)不說話,回來 一路我越想越惱火(也不曉得想什麼),這 會兒已是下半夜兩、三點,沒人講話,悃得 不行,一點耐性沒有:“下去幹什麼?”她 說:“上廁所。”“幾分鐘就到家了!”我這 樣說著,那出口的大廣告牌(“要就要最好 的!”)一晃就成了後望鏡裡一小塊模糊 的白色。迅一聲不吱,半晌,說:“樑一民, 你不是人!”我不理她。過了半分鐘,她又 狠狠地說:“樑一民,你是豬!”把我逗得! 一把把她拉過來親。現在我們在這個小加油站上(不是前 面小迅要去的那個)。小談和小林說不要 上廁所,留在車裡面。迅跑到後面去了,我 一人去路邊抽煙。我現在想起來了:那天 早些時候迅和我鬧別扭是因為路上把車漆 擦掉了不小的一塊(就說是件屁大的事。 還是輛二手車),她就心疼得不行,嘀咕個 不完。那時我們剛把各自的破車賣了,換 了這輛八成新的福特。大錯誤。和女人共 產耗油的、用電的東西都是不智之舉。不 需要能量的,還可以。其他的,就和兒子不 差幾級了。
我站在加油站外面的草地上把煙點上, 才抽了沒兩口,背上被人一戳,怪事!回頭 一看,原來是迅:“這麼快?”她也不答我, 蹲下來用手摸索著,要找塊地方坐下來的 樣子。“等等。”我走回車裡(“談化,我們 歇會兒,伸伸腿。”“噢,噢。”)抓了只裝 食品的塑料袋。這會兒雖說正是盛夏,但 山區凌晨的氣溫還是很低,草上全是露水。 迅把塑料袋扯開舖下,我從背後抱住她坐 著。“你不冷啊?就穿這點東西。”“不冷。” 剛才沒有注意到草地上到處是繭火虫,一 明一滅地。
我們就這樣在加油站邊上靜靜地抱著 坐著,似乎這樣可以補回一些白天可笑的 賭氣浪費的光陰。過了一會兒,迅忽然問:“ 你說,他們做得完做不完?”“我怎麼知道…, 應該能做完吧?”“嗯……”“怎麼?”“沒什 麼……我們現在都不做了。”她就是這樣說 的,很平常的口氣。“都是這樣的啦,總是 一開始的時候做得多。”我說。“那你以前 結婚的時候也這樣?”“……那時候我們想 生小孩。”“你一定是那時候搞壞了。”迅 笑著轉過頭來。“欠日。”“就是。”
那加油站在80號這條橫貫美國的高速 公路下面不遠,卻一點生意沒有,也許白 天不同。風向對頭的時候,我敢打賭我們 能聽見小林的呻吟。迅、小談和我都快從 這所紐約上州的小學校畢業了,不知道半 年後各人會在哪裡。幾個月前迅和我還老 計劃怎麼一起在紐約找個事做(幾百萬人 的城市還找不到我們兩個人的事嗎?!), 現在,我們都有意不提以後的事。但小林 剛出來不久,至少還有三年才能出頭(但 聽說她後來沒有在那裡念完就轉到另外一 間去了)。他們三個都在電工系,我在心理 系。剛來的時候,迅說她和小談有段日子 是一對。“你和小談就不停地做?”“你真 想知道?”“不想知道。”“你知道,你要是 真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我不想知道。”
一輛大卡車開進了加油站。“這是什麼 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小談和小林已經 出了車子。我說:“不知道。”“他知道。” 我掉過頭來問:“誰?”小談指指那個在給 卡車加油的人。“老板!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說:“瓦裡瓦拉。”不像個英語地名。回 來看地圖也沒這地址。小林要了支煙點著 玩,但沒一分鐘,就回車裡去了:“好冷喔!”
瓦裡瓦拉的加油站,在一條小路邊上, 也許是在賓州,也許已經是新澤西。我們 以前沒去過那裡,我後來也沒再去過。在 路的對過是個小山丘,並不高,如果是白 天,我們會爬上去看看。那樣我們就可以 看見在它另一邊的80號高速公路,飛奔的 白燈紅燈。但那天的夜裡我們只是坐在那 裡,默默地聽著那邊流水一樣沙沙的車聲。 到後來迅說:“走吧。”我說:“走吧。”小 談說:“我來開吧。”我說:“沒事。”
(1998.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