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八年十月期
欄目編輯:京不特

王一樑

八十年代的青 春:人和詩

◆亞文化的一直存在就是一種壯舉(京不特)

  《亞文化未定稿》把我和這兩個名字緊密地聯 系在了一起。他們既不是默默、 孟浪,也不是劉漫流,而是京不特和阿鐘。
  那是1988年,青春,和朋友們在一起的生活 ,到了這一年裡,便經歷了 最多的熱情顛狂與殘酷夢醒。
  懷著失望和厭倦,京不特再一次遠行了。

  我讓你過來出家,你本來是應該來 的,但上海的亞文化又怎樣呢?或許你 走了之後上海就只有對亞文化的回憶, 而不再存在亞文化的現實了。或許以後 就只有你和我的流浪文化,阿鐘、卡欣的 個人英雄形式了。

--1988年11月2日京不 特的信

  既然京不特的道路不能成為我的道路,為了 我的人格發展,我只好再作一次 奧德賽式的長行了。
  然而這一次我卻必須是孤獨了,也只能是孤 獨的,並且,對是否會有更多的 朋友將與我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此時此刻,我 也必須不作任何指望。
  我只能期待著朋友們將在另一個路口與我不 期而遇。
  這既是為了我的獨立成長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也是為了上海亞文化的健康成 長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這樣,到了十月份,也就有了《亞文化未定稿 》。

  亞文化是什麼?它是反抗的文化。其 實我們能自豪的也並不在於我們做人的 成熟和完美,而是完美曾 經或者正具有 的勇氣,這種堅韌不拔地追求真理、追 求人格自由、反對虛飾的勇氣。
  過去,大家視亞文化為一種榮譽,一 個個爭著充 當領袖角色。現在,我們既 然用‘工作的主人’代替了‘榮譽的主 人’,那麼,大可我行我素。
  《亞文化未定稿》我見到了,它讓我 感覺到亞文化的強大。亞文化(我指我 們的亞文化)的一直存在就是偉大的壯 舉。

--1988年11月2日京 不特的信

  又一個新年將臨了。京不特再次重歸上海。而 在這時候我們已經能夠站在一 起,向著這世界用一種豪邁的聲音喊出:“有了親 密的朋友就能同甘共苦,有了 親密的伙伴就能歷經滄桑,有了親密的戰友就能 天翻地覆”了(《亞文化未定稿 》卷二﹒題記)。
  不再是那個黯淡的開始:“顯然,亞文化是一 種廢墟文化。”

(《亞文化未定稿》卷一﹒題記)

〔附三〕

京不特的《梵塵之問》

    今天我更清晰地理解了生命之上的神秘
    我相信晚霞確實拂照了沙礫上的足跡
    從前有一個老僧
    一個越過海踏過陽光的老僧
    如果北京沒有殺人
    我就不會想一想關於北京的事

    園中果實碩大的日子
    我找到了生命契機的本原
    是我無法說出的
    一些小雨之後,涼意又來
    在這熱暑的地方
    我摘一朵花以排遣孤獨
    我看一看時間移動
    面對這些念佛的綠色鳥
    我不再象往昔那樣想這個問題
    面對這些鳥我無法言語
    一些小雨之後
    袈裟盡濕

    之後我又找到消磨時光的方式
    雨水只來了一丁點,之後鳥語花香
    我想自己是一個老僧
    就在今天,就在這無法擋住陽光的牆下
    我這樣想
    一個老僧
    一個用杯子澆花的老僧

  在京不特的來信中,我找到這些詩句,它們夾 在書信之中,既沒有標題,也 不以獨立的詩歌形式出現,看上去就象是他在給 故鄉人寫信時偶然產生出來的詩 章。那時候,京不特正在泰國的寺廟裡,既念佛也 寫詩。早在走出中國前,他就 開始寫長詩《梵塵之問》了(在上海留下了該詩序 章的抄本)。據說,這是一部 四萬行的長詩。在以後的這段日子裡,無論是在 路上漂泊,還是身陷囹圄之中, 只要一有可能,京不特就寫這部長詩。後來,聽說 已經有人秘密地把《梵塵之問 》中的前二萬行詩帶到了上海,然而我一直沒有 機會讀到這二萬行凝聚了京不特 的青春、生和死的詩章。不知道這裡的斷章是否 和《梵塵之問》有關,也許它就 是這部詩中的一個片斷,也許不是。
  流浪是京不特的青春主題。在88年11月2日 寄自中國福建廣化寺的信中, 京不特寫道:

  此刻,我想到大流浪。現在的世界, 虛構的故事 對人的感動是微小的;而 真人真事的壯舉,才是感動世界的。

  “從前有一個婆羅門青年,為了追求 人生的真諦,他四處流浪……”我很喜歡 這個敘述方式,因為它意味了悲壯和英勇。

  從中我們可以看到,那時候京不特還只是以 一種英雄主義的方式來理解流浪 的;而流浪之有價值,就在於它能使這個世界感 動。類似的思想,我們還能從他 的出家起因、他對我們早期亞文化的理解中找到 。“一顆世俗得不能再世俗的心 使我走入進梵門”(京不特《梵塵之問》序章);我 們正在“用我們的作品讓世 界看見我們的優秀思想”(京不特《薩波卡秋的道 路》)。
  因此,也可以說,“如何使這個世界受到真正 感動”,這才是京不特在他的 青春年代裡最為關心的主題。
  與此相應,在早期京不特的詩中,他則建立起 了一種充滿西方色彩的“唯意 志論”、“自我中心論”的思想和與話語。這傾向 一直延續到了他的詩集《同駐 光陰》之中:“京不特如此說……;京不特如此想… …;就思想而言,反對京不 特是一種自殺方法……;京不特活著的時候是一堵 無法逾越的牆……”(京不特 《同駐光陰》第一和第二部。1987年)
  但是,到寫這首斷章詩時,“讓世界感動”的“ 英雄主義”式的主題就已經 從京不特的話語中消失了。

    如果北京沒有殺人
    我就不會想一想關於北京的事

    我想自己是一個老僧
    就在今天,就在這無法擋住陽光的牆下
    我這樣想
    一個老僧
    一個用杯子澆花的老僧

  現在在這裡出現的就只是一種東方式的恬靜 ,以及一種和東方神秘主義密切 相關的思想了。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早在二千年前,在一 個失去了正義、自由的時代 中,孔子就這樣號召社會精英去實行流浪、流亡、 自我放逐了。
  “路曼曼其修遠兮……”京不特的青春將逝,一 個什麼樣的未來正在等待著 這個浪子?一個什麼樣的歸宿,才是京不特的“梵 塵之問”的最終指向?

    我開始夢見更多古怪的地方
    在夢中我和年老的鄉紳交朋友,在夢中
    我為不認識的人流淚
    或許我路途的終點就是這些夢中的世界
    那麼今天我只走了一點點,那麼
    我還要完成更多的遙遠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一個寄生者
    在這個世界上我無法找到一個拯救者
    除了微笑之外我沒有為人們帶來更多
    除了象一個預言者一樣走上我沒有盡頭的 旅程
    我已不再為自己的感情承諾
    都是昨天
    一切都發生在昨天。在夢裡我卻為明天種 花
    我能看見恆河嗎?婆羅門雲集的地方呵
    我能來拜訪你麼

--摘自京不特《梵 塵之問》序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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