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軍軍﹒
十九天欲望晚 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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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擺著,在這肝腸俱斷的黃昏
我是為著恨而寫作……
第一天:妻子
她不叫妻子,但在宿命的追趕下
走火入魔;她見到血的迸射
便立即昏過去,在尖錐的想象中
怎麼完成刺殺的孤零零的高度
怎麼跨越橋樑兩端間的無限
永遠有一半
這一切,豈非容易?
她感到鬱悶,毫不過問
枕邊發霉的鵝卵石
她絕不過問
草木的死活,未來的死活
一塊胎記被嘶嘶的剖開
請牢記打滾的字句:
“一把手槍
結束落日扭曲的方向
結束縱欲的身體”
第二天:詩歌魔方
匿而不見的器械,神出鬼沒
形容詞巧妙地激發
當我寫道“劍”,刀光一閃
當我寫道“孤獨”,它便如洪水般泛濫
象一個死亡遊戲,剛剛從麥穗的
地平線醒來;象一只悲壯的鳳凰
俯沖著,撲打翅膀
它是最美最危險的職業
也是今夜的紫禁城少有的
犀利和透明,我被
暗青的氛圍囚禁
房門鎖緊,眼淚吞回
抽打著自己的臉,是否可能
從容寫下:最後一行象形文字
第三天:風濕病
隱隱作痛。風濕病的城市天空
女人的裙擺淫盪地露出
一段白,男人們首先想到的
一定要幹她
竟然在風濕病的江岸
淺薄的動機現出尾脊
包裝後的風濕病
在碟片上盡情地播放
靜謐的花園,感染了一粒
走味的病菌
於是,他們在那塊嘈雜的空地上走
著
其中一個人
算計著另一個人
如同風濕病肯定會在某個年紀
不約而至
除非砍斷雙腿,但也難免
在其它部位生根。這要命的風濕病
浸透了我的家庭
第四天:忽明忽暗
1、雖然我並沒有舞槍弄劍的嗜好,卻
一直幻想練就一身出神入化的絕技,這樣
便能行俠濟世,逍遙走江湖了。
2、聽著,有些事可以容忍,有些事絕
對不能容忍。
3、靜悄悄的暴力正在這座城市繁衍和
滋生,它的手段之愚昧和殘忍叫人觸目驚
心。
4、我可能忘記不了這樣一幕:當男友
跨入我的房間,當地的警察尾隨而至,他
象發現一名本區的娼妓一般巡視房內的一
切,抑或男友他酷似命案中的嫌疑分子。
5、我指的是不流血的暴力。
6、我也曾勸說自己寬容,以便看上去
更富修養和學識,實際上這根本難以辦到。
第五天:狩獵者
荷槍實彈的張望,你卻不能
沿著這扇窗戶的廣角汲取獵物
你是主動的俘虜,光榮的野獸
在垂暮時分
你將蘇醒
抽象的仇恨之酒滴落
雙腿抖動,肌肉緊張的撞擊
“為了防備不測之物”
暗箭襲來,你目睹的將是
你所熟悉的:愛欲、劇場和
原始的海洋
猶如“沒有什麼
可以解答終極問題”
你狩獵、放大音響做愛
忘記了森林的豐美,弓箭的彈性
忘記了
也忘記了氣候的威力
蠢蠢欲動的翻著白眼的獸性
向你逼來
第六天:男人和女人
男人,使這頓飯局的意義
變得模糊或者欠缺
雖然充當了父親,可他們驕傲
因此破綻百出;他們虛偽
更軟弱,因此他們
通常抱作一團
他們身上的致命之處太多
因此他們可憐;目標虛浮
他們將不會快樂,他們的兒子
也難以快樂。他們狹窄的肚腸
連女人都覺得哭笑不得
唯一的,為了極少數的他們
具備的細膩和關懷
請女人幹杯!
第七天:動物樂園
來自天衣無縫的設計
超乎自然的自然,顯露我與你的
兇殘:它們的名字如斯可愛
羽毛、咆哮、奔跑以及飛翔
以及它含蓄的喜和怒
多麼完美,包括憂傷
我與你稱得上殺手
瞞不過那一只只豎起的耳朵
動物之王會報復
它是王中之王
而我們,終於要在母親頻頻擦拭的
淚眼中
懷念那塊綠,那點靈光
甚至復仇的大規模進攻
我們反復憶起:一張
為動物家族們預備的大床
第八天:骨感
歇斯底裡的,指向居住的城區
一盞墮落的燈
充滿苦意和焦灼的偷情
女友的神經質呵,難道與
她突兀的肩胛骨有關?她蒼白的
膝蓋骨穿透了堅硬的水泥地板
肘關節怦怦作響
顴骨狠命地往外長
十指尖尖,灌溉著她本人的稀裡古怪
是啊,她的確太瘦
比起鬱鬱蔥蔥的早間公園
打扮入時的廣告套餐
她過於清澈,過於簡單
她的錯,也許在於
她實在消瘦
第九天:請讓我保留一份對世界的恨
當我彌留之際
唯一所求的
請讓我保留一份
對世界的恨
第十天:上癮
為一些奇怪的下午突然射進來的
石子,為那些瘋狂而敏感的年月
我不必哭,也不必
為一場傷心的電影,在傾盆大雨中
疾足奔跑,與對面撞來的人
擁吻痛哭。“能觸動我的
才是知己”,能使我傾心的
還未遭遇
我也必須,與眾不同
目光抖顫的勾出一片明火
一切難道為時已晚,我隨口
脫出:“冷的上演”
他卻誤聽成“冷的上癮”
為了優美的這片斷
不可能的極致,我的確為它
屢屢毒癮發作
第十一天:安魂曲
重重地甩出,終於等到這一天
來臨,篡改的歌喉啞然失聲
隆重地,在一具屍骨邊堆滿鮮花
如潮水般簇擁
任何死人,此刻將是聖潔的
就這樣,直視著
一個你不曾謀面的人
無論夜有多深,儀仗隊終將奏響
黑色的羅紋帳,緊緊抓住
扼腕的陌生懸崖。“在哪裡
你安家落戶”,又有什麼資格
投胎為人?向著無數雙瞳孔
打起寒噤
華麗的死亡的意念
在這間屋宇逐漸濃重
亦步亦趨地跟隨,水晶吊燈
放射暈眩的光圈
莫非是這樣,你替代死者
繼續脆弱,繼續勉強
第十二天:各自的方式
象一個盲人毅然告別了光明
超脫的聾人同時否決了聲音
滿眼的漆黑,無法猜度色譜的起源
而不著邊際的寂靜
是否勝於百倍的雷鳴
你永遠無法打動
對面的那兩個人
根深蒂固地演習
貪婪的用餐方式
獨特的語言,佔有
一些不情願的肉體
在間歇中,吐出魚刺
你擺擺頭
第十三天:溢出的,溢出的
這傾瀉的,以緊貼和看不見的
速度,塗寫著夜的篇章
乏味的聚餐,幾張熟悉的面孔
投機而油膩,在他們面前
足以喪失興致,沒有智慧可言
只好揀些打情罵俏的來說
一只手伸過來,猶豫不決地又縮回
他的魅力有限,如同青春倉促
轉眼,溢出的性感就幹枯
稍後,將目光返回,與落日黃花
為伍,與老眼昏花的同伴
在棋局中爭個你死我活
昔日的,仿佛溢出的,再難
收回;不得不參照
荒誕的律條,個中道理
你難以說清,也無從知曉
第十四天:鬧哄哄
氣氛,哦,所謂氣氛
我羞於開口,名利場
追得筋疲力盡,我的朋友們
一個個善於手腕,或許是
故意地沉醉不醒
但是到達的,一束巨大的漩渦
將你玩弄於鼓掌
吸盡骨髓,又棄你而去
“活得漂亮與否”
你終歸小菜一碟
“來,露一手”
你等著這一句;而我們之中
誰能夠潔身自好?
誰能夠躲過?
端詳著鏡中的你,誰能說你
不春風得意?
第十五天:吸引與頹廢的節日
判斷?這當然是無稽之談
但主題未改,盲目的歌舞不改
敘事的節日,如一群飢餓的狼
隨意闖入,“我們須有節日
和餐後晚點”,方能証明肌肉的質量
何必躊躇不前?快樂便是
原則。一架顯微鏡能照見
物體的組織,怎麼可能測量
大馬路狂歡的程度
貫穿了始末。人們並不輕鬆
疲憊的直想逃逸
忘情的節日好比一場霍亂
闡述的因果關系,條條在理
第十六天:瞄準
一個人在黑暗中
絕不意味著被冷僻淹沒
白天的事件憂心忡忡
幹涸的一縷,沒完沒了的
瞄準頭骨深處
又從兩眼中心呼嘯穿出,鼻子
開花……“人總有一死
無非早晚”,是一塊死亡標簽
擺開了巨大投影,“你是
其中一個等待被燒的人”
噓!不要開口,指的是天機
休想掌握,模棱兩可的顧盼
環繞著侵噬後的降落
反彈,重重地摔下
沒有重力,沒有神經
第十七天:忍受
我得屏息靜氣,看著從早到晚
蝸牛的床第爬過,它的姿勢
打破了常規,它的節奏
拖泥帶水
衰老的人,不在乎一張憂鬱的面孔
不在乎再衰老,甚至可怕
激情退卻,潮水
不再湧來,剩下的只有
忍受。但不落淚,只有順著
轉變而轉變,銅鏡中的女人
發生得如此突然
來不及辯白,染了一種不可救藥
而在表面,依然深藏不露
依然歌唱抹不掉的烙印
在這次生命,你我的錦繡花房
將被告知:無條件的忍受
第十八天:沖突
1、一個危難中的病人,他的死亡是他
可以送出的最後一份厚禮。
2、我經常頭疼於跟許多庸人周旋,但
沒有了他們,何以証明我的獨樹一幟。
3、雖說詩歌是一種才華,更是它的枝
枝節節,要叫人畢生端詳。
4、他們可以恥笑我的工作無名、多余
而且貧困,但他們沒有福分體驗:我寫出
一個好句時的狂喜、自傲以及目空一切。
5、當然我喜歡以低調處理,但還是有
點舍不得你;而這個你,正在生活中銳減。
6、難道終於有一天:我們根本不再擁
有眷戀一眼的力氣?
7、欲望是縮影,晚餐則是方式,至於
十九天,在一場會議或者談判中太長還是
太短?
8、不斷的寫,我是否需要進一步清理
自己?但朋友們都知道,我是一個多麼熱
愛麻醉的人。
第十九天:告別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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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次,履行這條準則
沒有想過,下一次的再見
將是什麼樣子……
請賜予我們美味,在凝視中
人性分裂,酒香索然無味
席間高潮迭起,好像到達過
巔峰,轉而又在低谷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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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再度稱呼
對座的你,目光纏綿
但情意空洞……
戲謔某些無關緊要的潮流
它們與我們何幹?但飯局
總需要話題,又怎麼安慰窗外
蕭瑟的風,席卷了劇中人
欲言又止,殘羹敗汁濺滿了
餐桌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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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滿足,起身離座
誰會懷疑,明天的太陽
它照樣升起……
舉杯慶賀,為那些該慶賀的俗套
統統在內;棘手的問題不招即來
桌上的人們,始終納悶:
往日溫順的我,脾氣暴躁
為了尊嚴之事
頻頻咬牙切齒
(19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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