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八年十月期
欄目編輯:吳晨駿、桑葚、馬蘭

楚 塵

有限的交往

  好啦,還有什麼值得難為情的呢! 大概再也沒有了,我他媽的想來想去想得 腦袋都快炸了,我沒有什麼可想的啦。說 實話,我在這裡已經想了幾年了,可我居 然沒有想成一件事情,我越來越他媽的不 想想下去啦,我難受極了。現在,我感到我 的一切都停止了,我的生活再也不能向前 移動半步,我仿佛在倒退著生活。在這裡, 除了想想從前的事情,我還能幹什麼呢? 我的天,居然還不斷地有人來看我,真不 想去面對他們,有誰為我認真地考慮過現 在的處境?當初,他們讓我進來的時候,就 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他們為我找了一個安 靜的地方,讓我多休息一些日子。以後呢, 他們居然撇下了我,他們再也不管我了。 這幫混蛋。昨天,有人過來告訴我,我老婆 快要結婚了。今天幾號?十六號?對,還有 兩天,那是一個好日子,我的老婆就是別 人的老婆啦。幾天以來,我一直想著這件 事,越想心裡越不能平靜,我怎麼也想不 到會有這樣的結局。我能怪楊影嗎?雖然 是她執意要離開我,但我找不出任何正當 的理由去責怪她,說心裡話,一個月前,她 來這兒找我,要我在離婚証書上簽字,我 當時是鐵了心的,我拿定主意死活也不能 簽,我不能失去楊影,我們還沒到結束的 時候。我當時想,等我再堅持一些日子,等 我離開這個倒霉的地方,一切都會慢慢好 起來的。我當時恨不得跪下來求她了,要 不是有醫生站在我的身邊。可是楊影讓我 多麼絕望,她的憂鬱的眼神,她的微微顫 動的身軀,甚至她的淚水,都仿佛在積蓄 著一股毀滅我的力量,我無力地看著她, 在她痛苦的哭泣聲刺激著我的時候,我差 一點帶著自己的身體摔倒在地上。幸虧了 她,我的楊影,她的那雙曾經撫摸過我身 體各個部位的手拉住了我。無數個夜晚, 我一直在夢想著這雙手,溫度和力量,固 執與狂熱,我多麼需要它。可是,現在它很 快就會與我告別了。我踉蹌地堅持著,突 然感到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疲憊和虛弱。我 終於簽了字,在那張什麼也不能說明,也 說不清的白紙上留下了我那虛弱的名字。
  好啦,再過兩天,那是一個好日子,那 真他媽的是個好日子。結婚,結婚吧!讓所 有應該和不應該結婚的狗男女統統在這一 天結婚吧,僅剩下我,在這裡,在這個原本 我不該來的地方為你們獻上絕望的祝福。 結婚,多麼有意思,現在聽到這個詞,我就 想開心地大笑,結婚,結婚吧!--我真想 用盡我體內殘存的力量對著這個世界放聲 地嚎叫--結婚,結婚吧!
  好啦,我現在也算一個離過婚的人了, 一個人過也許更能自由自在無牽無掛,這 或許還是個意外的收獲呢。千萬別以為我 出了什麼毛病,要是你真的這麼認為,我 倒覺得你才出了毛病呢。真的,我根本就 沒有什麼病,那些執意要送我進來的人準 是犯了病,真正應該送進來的是他們。我 想了三年都沒能改變這個觀念。
  好啦,不說這些了,再說下去我們都會 無聊。
  再說點什麼呢?朋友,謝謝你,難得你 有如此耐心,我已經很久沒有與別人聊天 的機會了。今天,原諒我現在還不讓你走, 因為我還想對你說一些事情,說說我為什 麼會面臨如此狼狽不堪的局面。我不想怪 誰,因為我已想開了,怪了也沒有用,我也 找不到責怪自己的理由,我相信自己沒做 錯什麼,真的。我越來越迷惑了,事情為什 麼會變得這樣糟糕?

  那個習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我有些想不清了,真的,自從到了這個鬼 地方,我的腦袋也漸漸變壞了,有時我的 記憶一片空白,有時又紛亂如飛,我越來 越難以理清自己了。說心裡話,我真他媽 的厭惡這個鬼地方,我感到自己已經憋悶 得快要窒息了,我總是有個預感:我的一 切極有可能在這裡被埋葬掉。
  好啦,今天真有點奇怪,我居然又能慢 慢地記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了,恐怕這還要 歸功於你。你可能不一定知道,我自從來 到這個鬼地方後,就再也沒有碰過一個可 以聊天的人,那些家伙真他媽的是一群瘋 子,我哪裡敢去找他們聊天啊,我連躲避 還來不及呢。你看見了嗎?那個剛從門前 走過的肥頭大耳的家伙,有一次居然向我 撲過來,張口就來咬我的脖子,真想不出 我在什麼地方得罪他了,他居然如此兇惡 地待我,幸虧我躲得快,雖然脖子沒被他 咬到,但我的右臉還是沒有逃過他,你瞧 這兒,還有一些疤痕殘留著;你再看另一 邊,那個女人,瞧她長得多麼標致,我敢說 你就是滿街去尋找,也很難找到如此漂亮 的女人。可是,她做的呢?哪裡與她這一身 模樣對稱。有一天,她居然襲擊了我,那天 中午我在食堂埋頭吃飯,吃著吃著,我突 然感到不大對勁,我感到一股滾燙的液體 從我的頭上流下來,那些液體黏乎乎的, 我還來不及分辨就疼得尖叫起來;我痛苦 得在地上打轉,在轉動的過程中,我看見 這個女人正得意洋洋地端著湯碗興奮地看 著我。後來,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在我痛苦 的尖叫聲中,在她的狂笑聲中,在那兒就 餐的家伙突然亂了起來,而且亂得一塌糊 塗和不可收拾。那場莫名其妙的騷亂幾乎 毀了那個食堂。事後,我他媽的倒成了一 個罪人,被關了一個星期的禁閉,你說我 他媽的冤不冤?這下好了,從此以後,我成 了這幫家伙的出氣筒,我哪裡還有抬頭的 機會,這種狀況一直維持了大半年,直到 又進來一批人,他們的注意力才從我身上 轉開。
  你有煙嗎?謝謝,三年前,這個牌子的 包裝可不是這樣,看樣子,它和我已經夠 疏遠的了;三年前,我他媽的可是個煙鬼, 一天不來個兩包晚上睡不著覺。噢,真有 些嗆人,我怎麼一點兒快意也沒有?你說 怪不怪,在這個鬼地方抽煙都不是那味。
  說起香煙,我不得不向你提一提我的 老爸,雖然他已去了另一個世界。我四歲 的時候,老爸已是一個十足的煙鬼了。我 的媽媽一共幫老爸生了四個孩子,我最小, 上面還有三個姐姐。我的老爸特別喜歡我, 我是他的命根子,他之所以讓媽媽不停地 生孩子就是希望要個兒子,真不敢想象, 如果家裡全是一群丫頭片子,老爸的日子 該怎麼過?好在他還是如願以償,只是白 白的幹著急了幾年。你可以想象,我在家 裡有著怎樣的地位。我的三個姐姐住在另 一個房間,我跟老爸與媽媽在一起,他們 舍不得我與姐姐混在一起。但是,我說過, 我的老爸是個煙鬼,別說我了,就是媽媽, 在老爸的煙霧繚繞的熏陶下,她也有些受 不了了,她總是咳嗽,但她只能無可奈何。 我那時並不知道煙霧對我的傷害,要不是 因為後來醫院檢查出我的毛病,我的老爸 還會我行我素。我小小年紀就有肺病了, 這可把老爸嚇得不輕,醫生警告說這與他 是個煙鬼有重大關系。老爸當時確實犯難 了一陣,他甚至嘗試過戒煙,但他最終還 是失敗了,他離不開那玩藝兒。後來,他與 媽媽想了一個折衷的辦法,讓我與姐姐睡 在一起,他非常遺憾我再也不能睡在他的 身邊了。
  說實話,我當時真有點離不開老爸老 媽,我和他們睡慣了,一點兒也適應不了 與姐姐在床上相處,開始的幾天,我哭過, 號叫過,我就是不想與她們睡在一張床上。 但慢慢地,我還是適應了,畢竟我還是個 孩子,而且三個姐姐對我的溺愛真讓我趾 高氣揚,我甚至可以指揮她們,她們從來 沒有拒絕過我的命令。



[ 主 頁| 作者索引 ]
橄欖樹文學社發行。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翻印。 © Copyright by Olive Tree Literature Society. All rights reserved. This web site is maintained by webmaster@wenxue.com.